在黑白深处漂移：我和一位法国摄影家的西北游走之行（第四节 陕北信天游）
【续接上一期《在黑白深处漂移：我和一位法国摄影家的西北游走之行（第三节 翻越子午岭）》】
第四节 陕北信天游
（2012.10.6~10.11）
吴旗—靖边—横山—榆林—神木—府谷
我们从甘肃的华池县向东北方向进发，开始了陕北之行。
说起陕北有名的信天游，却是在途中山野里一次也没听到过，然而依照事前的“三无”原则，陕北之行倒像是在“信天游”。
每天是走到哪儿算哪儿，我只是向当地人打听打听前方的路况，然后就是朝着晋陕黄河的大方向，信马由缰，听天由命，随意骑游。这浓缩起来说，就是个信天游了。
早就听说陕北今非昔比，石油产业俨然让陕北成为暴发户。这点从甘肃庆阳一进入陕北吴旗县就有强烈的感受，一大片突兀拔起的高层群楼，简直无法再套上县城的概念。来到神木县放眼一望，堪比一个甘肃的地级城市，难怪会出闻名全国的房姐。瞧着神木热火朝天的座座大楼，兴许还能有潜伏没暴露的房妈房婆。
在陕北晋北这一带，目睹了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多的运煤大卡车，一队一队的康明斯首尾相连，像倾泻的黑色河水一样在公路上流淌，好像全世界的煤都在这里从地下冒出来。
我骑着摩托不停地穿绕大卡车之中，从无数个对开而来的大卡车之中夺路而行，大卡车与摩托的个头相比之下，好似我骑着这辆孤独的终极白菜，较着劲地和大卡车们来一场亮剑式的终极绕桩大赛。
我不知道艾瑞克看到这情景是羡慕嫉妒恨，还是另有感想。不过在陕北之行中，他仍然关注着乡村田野，对于纷乱的城镇常常流露出淡然的神情。
作为一个西方人，艾瑞克尽管非常欣赏着迷中国传统文化，但在很多方面还是和我们有不同的。
开篇我说了一些他的比如，其实还有很多的比如，呵呵
比如不管一天跑下来淌了几身臭汗，到了宾馆晚上从来不洗澡，而是非要留到每天早上才洗。所以我们每天早上就很少能及早出发，他收拾光鲜得更像是去相亲，而不是去坐摩托。晚间的宾馆标间卫生间对于艾瑞克来说只是一个工作间，每晚他一个人闷头进去整理白天拍摄的底片，准备第二天要用的底片，不厌其烦的每天撰写行程日记。
比如说他基本上故意不吃饱饭，也就是吃个七八成吧。一开始我还按照咱们中华礼数劝吃劝喝的，到后来我也懒得劝了。我问他不吃饱能行吗？他意味深长地回答我说，吃饭固然很重要，但他需要更好的精神和内心。他没酒瘾，但喜欢上了二锅头和劲酒，而且还是举杯大口一仰脖灌下去的喝法。这对我想跟他轻杯对酌的快意很是扫兴。
其实这些还不算啥，而是思想观念的碰撞，让我重新思考我们以往惯以为常的东西来。前面说过在2009年那次陇南之旅，在天水宾馆那晚的交谈沟通中，艾瑞克阐述了他的摄影观念。最后他郑重其事地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但这个要求在我听来是不可思议的，而我表示无法做到，这也让艾瑞克感到是难以理解的。
那一晚，艾瑞克提出在摄影旅程结束后，建议我们重返岷县那处二层土楼老书房的小村，要我去找到村长，要求让村长把村民组织起来，把穿过村中流淌的小河边的垃圾打扫清除掉。因为艾瑞克觉得那么美丽的小山村，那么可爱的小河，是不应该胡乱倾倒垃圾的。
我说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我去了人家村长不会听我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艾瑞克倒不明白了，惊讶地问我为什么呢。我说我去找村长，首先人家不是想听我说什么建议，而是要先看看我是什么人，而我能算是什么人呢？艾瑞克还是不明白，瞪圆了眼睛继续问为什么呢。
他为了说服我，还举例说他在法国外出拍摄时也会遇到乱扔垃圾的现象，这时他就会去找到当地乡镇的镇长村长，要求他们清理垃圾，人家还真就按照他的要求，组织清理垃圾。他说我是纳税人和选举人，我有权利要求官员去做这些，他们也有责任接受正确的建议要求。
他没听懂我的话，但我可是听懂了他的话。我好好想了想，告诉他中国是一个讲究等级身份的社会，任何事情都会和身份级别挂起钩来的，而且级别身份不是自己定的，而是由上至下的任命给予的。如果我是村长上级部门的身份，肯定说了会管用的。而我没有村长上级部门的级别身份，再好再对的事情也很难听从我的。
艾瑞克听了我的解释后沉默了，然后他叹了口气，黯然地转头看向幽暗的窗外。。。
从甘肃庆阳进入陕北地界，如果没有人为竖立的标牌，是看不出谁是谁的。艾瑞克被眼前这个孤零零的山包土台所吸引，可试了几次都没拍成。原因很简单，光线不理想，拍不出层次感来。
来到最能体现中石油财大气粗，一大片高层建筑群牛叉朝天的吴旗县，突然发现车锁被泥沙灌注打不开了。但我们运气不差的是，也恰好摩托停在一家开锁公司的对面，于是请来一位年轻的开锁小师傅，一通忙乎鼓捣着车锁。艾瑞克本来对各种手艺一直保持着尊敬的态度，这时更是静静地看着人家摆弄着。
小师傅把这锁子弄了好一会才淘洗干净恢复正常，我要询价付钱时，小师傅却说算了，不用收钱了。艾瑞克被感动的拉着小伙子一定要合个影。
西北常见的就是面食，何况又是陕北。吴旗县长城乡的一家小饭馆里，我和艾瑞克各要了一大海碗的蘑菇面，味道好得让他直竖大拇指。
饭馆对面的小学刚放学，不知怎么就都知道街上来了一个外国人，呼啦一下来一大群孩子，扑在门窗玻璃上往里瞧稀罕，把个小饭馆搞得像办啥大事似的。艾瑞克也兴奋起来，招呼着给孩子们拍合影照。
现在的孩子不怕人，胆大的还直接和艾瑞克英语对话，艾瑞克也很高兴，总算有能不当哑巴，可以开口说话的机会啦。
这里自古是汉文化和蒙文化交接的地方，长城就在我们不远的北边蜿蜒着。眼前这片丰茂之地在历史不同时期，一时是水草丰美的游牧之所，一时又是嘉禾丰收的农耕之地。
就在这边塞之地的交合融汇之中，自然产生了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和贸易往来。
长城虽是一道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分界线，但也同时是一道民族之间的交际线。将蒙古高原融汇成为在这里世代生息的人们所共有的家园。
波罗堡初建于明正统十年，作为明代长城沿线三十六营堡之一，距今已有600年历史。明末曾被李自成攻陷占领，清代同治年间又被回军烧杀摧尽，明清以来富甲周边的边贸商行就此一蹶不振。留下了这些残墙断壁，显示着过往曾有的富贵。
堡内至今仍住有人家，但时至今日仍不及过去鼎盛时期的一半。在我看来更是从曾经商家林立的商城，变成了一座暮年残喘的破旧空城。
一道阳光投射到墙壁上，形成强烈的光影对比反差。几乎是同时，艾瑞克一下注意到了这片光影效果，我也猜到艾瑞克肯定会被吸引拍摄的。果不其然，他支起了相机。
寺庙里空无一人，十八罗汉的塑像并未打动艾瑞克，倒是绣制精美的经幡吸引了艾瑞克。
艾瑞克一动不动地站在这个十字门洞中，外面就是无定河畔的原野，他看到了什么又想着什么呢？
在陕北还有一种窑洞形式的寺庙，在这里就有一口寺窑，而且还是道教的，与旁边的佛教寺庙和谐相处，这就是中国文化的包容性。窑洞顶上彩绘着太极八卦图。艾瑞克左看右看，决定拍下来。
不知道是光线的问题，还是角度的问题，反正艾瑞克一会单腿跪，一会双腿跪，来回上下左右地摆弄机位，不一会儿就把自己折腾得喘开粗气了。
我感觉都快折腾半个小时了，他才调整找到一个细微的合适状态，开始正式拍摄。这张太极八卦拍的可真费劲的。
照例还是要做摄影记录。这一点总是让我肃然起敬，一切都是即时完成，根本没有我们常见噼啪一顿快门扫射，完了再说的样子。
地方官员似乎先知先觉，提前开始推出当年习仲勋的横山起义事迹了。如果现在再去，估计就不只是这一块宣传牌啦。
准备打造出的波罗古堡风貌。但在我看来破败不堪的古堡早就没有了人居的味道，即便是光鲜夺目地拿钱堆出来，也是一堆假模假式的东西。
我很怀疑这是恢复早年的原有的牌坊，还是无中生有地硬造出一个牌坊，没兴趣再去考究这些原本就是为了“鸡的屁”的东西了。官员们在政绩升迁的激励下，恨不得把每一个老祖宗留下的残砖碎瓦，都变成鸡屁下出的蛋，换得邀功请赏分红的资本。
这两个热心的古堡村民让我心情很复杂，急切热忱地诉说他们所知道的古堡过去的一切，甚至可以指着一口破墙塌窑，描绘说出当年的盛况。可是这些原本应受保护的遗址，被现在一块块新砖重新堆砌掩埋掉时，他们却浑然不觉，脸上焕发出“我们家也曾阔过”的自豪来。
榆林市的城标。走的地方多了，看的城标多了，渐渐觉得都是大同小异，基本都是腾飞向上什么的形象寓意，城标周围闲散的人群却好像漠视城标的存在。本来人家是为了在阳光下被照耀，而我却站在背后看见的是阴影，不给力么，呵呵。
坐在台阶上喝水歇息，看着围观的人打量这辆貌不惊人的终极白菜。人过中年，已然不像早年间对事物外表的迷恋，更加看重的是内涵的本质，更加明白我想要的是怎样的性价比。
艾瑞克对书写在墙壁上的标语有着近乎着迷的喜爱，虽然肯定他不会认识几个汉字，但一点不影响他对汉字形象的猎取。这不，又叫停车，跑到马路对面去拍什么哪里是我家，什么靠大家的标语去了。
在榆林的一家餐馆里，我和艾瑞克吃了一顿当地风味的铁锅焖面。没成想结账时，老板娘说看你们大老远地免费了。我执意要付钱，老板娘又说她掌柜的吩咐了，远道来的客人不要钱。老板娘看见艾瑞克对当地用来熬茶的黑砖茶细细研究，便豪爽大方地送了一小包，让艾瑞克喜出望外的。这就是北方人的性情啊！在此表示诚挚谢意！
店面不大，桌位也不多，价格不贵，量大实惠，味道也真的不错，面食出北方嘛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别无他途，就在这里给他们做个广告吧，有机会再去陕北榆林的话，我肯定还要再去吃的。
艾瑞克没有想拍摄的意思，我也不勉强他，留影纪念就是了。
古时铁骑飞尘塞下，今朝化作铁马远征。给它也来一张合影。
走进墩台，透过门拱形的瞭望窗，北面的沙丘如波浪般漫无边际。想来古人驻守边关时，成天望着这般单调景色，也是会感寂寞孤单的吧。
道路继续向西，在前方我们又能看到什么呢？
回首告别东来的过往，人生就是这样在路上。
现在回头看，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没笑一下。
艾瑞克拿出笔，来了个法语题词的到此一游，还画了一颗心，他把心留下来了么？
不只是我和艾瑞克，墙上的过往游客题词造句还不少呢。
什么样的感慨都有
天下攘攘，你来我往，我们都是匆匆的过客，此时此刻的你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