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条巴甫洛夫的狗啊｜李子曰

这段时间的新闻，部分大厂最近在取消「大小周」工作制。估计大家都知道「大小周」是什么——每两个周末一个双休、一个单休——周末双休明明是全世界通行的劳动法规，到了国内互联网大厂这里竟然成了一种恩赐。现实就是如此荒诞。

更让人唏嘘的是，大厂职员们并不支持双休，ta们宁愿大小周，每个月可以多赚几千块，每年可以多赚几万甚至十万块以上。

这又是一个典型的、核心问题被带偏了的事情。

想要双休有错吗？没有。想要赚得更多有错吗？没有。这两件事情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吗？没有。就算大厂严格遵守八小时、双休工作制，现有的职工也照样应该加薪。原因明摆在那里，大厂的市值动辄数千亿美元，盈利超过世界上绝大多数公司，员工数量跟同规模公司的差异也没有多夸张。那么——

凭什么国内大厂员工的薪水就要比海外企业员工低那么多？这跟大小周没关系，这跟996没关系，这跟007没关系，这就是被蒙蔽久了，已经搞不清楚现状。

于是大家默认了要加班才有资格赚得更多，大家默认了要玩命干活才有资格提出要求。没错，这种理论如今正在被挑战，社会上开始低欲望、躺平。但我们现实一点，「加班才有资格赚得更多」、「玩命干活才有资格提出要求」这种思维方式真的已经被摆脱掉了吗？当然没有。那些低欲望的、躺平的人们，其实同样认可了这种企业为主体的规则，我们只是玩不动了，不跟你们玩了。

那并不是真正的反抗，那甚至都不能算是提出问题。

归根结底，这仍旧是一个企业为主体的环境，每个人默认的劳务关系仍然以企业为最高优先级。承认吧，这就是事实。

好了，说到汽车。如今的自动驾驶，人们在畅想自动驾驶的时候会设想：要有几块高清屏幕，是不是车里每个人正前方都有一块屏幕；方向盘要不要彻底取消，让主驾位置也能享受到更好的坐姿和空间；车内座椅要能完全放平，车里至少可以睡两个人；车内的音响要好一些，人们可以舒服地享受音乐，在人们上下班的几十分钟、一两三四个小时里，要能够充分放松……

所有这一切都建立在这样的前提上：设计自动驾驶汽车的人，认为人们在车内的首要目的是享受。

拜托了，设计汽车的人，你们是企业主，你们在财报里会大肆宣扬自己的企业「有活力」，并且把996当做证据。你们自己扪心自问，就在这种以企业为主体的社会关系和劳务关系里，人们在自动驾驶汽车里，上下班的途中，想要的是娱乐、休息、享受生活吗？不可能啊。

人们会想要工作，上班途中先多干一些，下班途中再多干一些，反正那些活最终都是要ta们搞定。

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

所以大厂职工才那么执着于宁愿有大小周。当然了，大小周取消，但工作量并没有减少；不去公司干，那就要在家干；去公司干的话至少还有加班费，在家就纯粹是义务劳动了。而且能不干吗？能吗？不可能。

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

所以汽车厂的企业主们，把獠牙龇出来吧，在自动驾驶汽车里设计个办公桌吧。然后想想怎么样可以让办公用品在行驶时不会被甩出去，该设计成怎样的坐姿可以确保人们在车内办公时足够舒适又不会引发各种身体问题。能做到这个份上，都算你们足够仁慈了。

不过我也同样相信，大厂里一定会有支持周末双休、用积极或消极方式反抗压榨的员工，并不一定要低欲望才能摆脱这种现状。毕竟低欲望与反压榨本身就并不对应，低欲望反对的是消费主义，而反压榨需要的是直面自己与企业的关系。

▲这张图大概率是不真实的，但反抗行为却未必 | 来源见水印

所以，取消大小周这件事情，是无论如何都应该支持的，对职工尤其如此。大厂已经迫于舆论压力终于愿意遵守劳动法、实行双休了，这本身就是反抗声音的成果，拿下这个成果，接下来才有可能解决在家义务劳动的问题。如果把明明到手的成果给扔掉，对方只会得寸进尺。

而假如大家明白这些道理，但真的就是为了钱才去加班？这当然没一点问题，谁会不理解呢，更没必要急哄哄地给ta们挂上「工贼」的帽子。毕竟整个环境对金钱的崇拜已经如此痴迷，而消费的增长也根本就没有顾忌收入是否同步。整个环境都在告诉我们，「没钱你就彻底完蛋了」。

▲截图自《愚人节》

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们需要的钱真的那么多吗？我们想要的生活方式，又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还是只不过被自己的虚荣、肤浅、嫉妒这些情绪给鼓动之后的头脑发热？

阿涅斯·瓦尔达与JR合作的纪录片《脸庞，村庄》有一位非常有趣的露宿山林的街头艺术家：

▲截图自《脸庞，村庄》

这种「天作被、地作床」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类似陈词滥调，揶揄的人多了，生命力也随之消失。但大家能看到这个老人的神态，那种赤诚和热情是不骗人的，那种自信的乐观也是不骗人的。问题的关键并不是他的生活方式是否可取，而是我们为什么没了那种乐观。环境的确是很重要的因素，但面对这个环境，就只能选择做巴甫洛夫的狗吗？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时间是线性的，生病了可以治，缺钱了可以赚，精神空虚了可以去读《存在与虚无》，唯独时间没了谁也拿不回来。最可怕的就是这一点。

上小学时看过报纸上刊载的一个故事：

一个人问放牛娃，长大了要干什么？放牛娃说娶媳妇生孩子。那人又问然后呢？放牛娃然后孩子放牛。然后呢？然后孩子长大了结婚生孩子。然后呢？然后孩子的孩子放牛。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

寒窗苦读，考上985、211，毕业去大厂玩命工作，结婚生孩子，鸡娃让孩子从小学编程；孩子寒窗苦读，考上985、211，毕业去大厂玩命工作，结婚生孩子，鸡娃让孩子从小学编程；孩子寒窗苦读，考上985、211，毕业去大厂玩命工作，结婚生孩子，鸡娃让孩子从小学编程；孩子寒窗苦读……

▲截图自《脸庞，村庄》

Well，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或许这种一眼望向无尽的生活确实能给人带去那种安稳的感觉——这句话很真诚，绝非揶揄——只是个人觉得这很无聊且恐怖。

为防止这篇鬼东西继续煽情以至让人腻歪，就到这吧……

（封面图片来自网站UX Collective）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驾仕派立场无关。

文｜鐵西區的李子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