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梦碎”

这不是汽车公社第一次去江西做实地调查了。

早在一年前，汽车公社就组队江西调查，与江西人文与汽车新能源汽车产业产生深刻碰撞后，最终出稿专题《绕道江西》。

当时整个江西汽车总产量为55.1万辆，同比上年下降了8.9%，只占到了全国汽车产业的1.97%，于是我们在武夷山南、筷子巷尾寻找江西汽车产业孱弱的来由。

此次故地重游，同样不是冲动之举。

这一年多车市情况整体低迷，除了主流豪华品牌之外，可以说大部分车企都陷入阴云，其中又当属新能源造车情形糟糕。江西作为中国新能源汽车落子的重要地点，走访江西，管中窥豹，让我们有机会一睹江西乃至国内新能源造车产业布局的现状。

豫章已成故郡

从上海出发前往江西调查的那天天气不好，因此我们同行几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驱车行驶在长深高速上，从北往南，躲避着当天魔都如磐风雨；从东向西，追赶着西山最后一抹余晖。地图显示我们距离调查首站--南昌有近700公里的路程，但在出发那一刻，我们的心早已经过武夷山脉，飞往人杰地灵的赣鄱大地。

人们对江西的第一记忆，无疑是常挂在嘴边的“老表”这一词称。

是的，老表厚道、淳朴，是江西人总体上的符号。对我来说，比起这个称呼，《滕王阁序》才是我对江西抹不去的记忆--它出现在高中语文课本中，出现在各大文学名家的讲义中，出现在滕王阁景点收费处每一位尝试免门票游客的口中。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每一句都是精彩绝伦的风景大片，音律，对仗，词藻，用典，这篇千古奇文把江西当时的繁荣盛大跃然于纸上。

只是，时隔千年，如今《滕王阁序》的影响力早已顺着江水流向祖国的名山大川，而江西那时的繁荣景象却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是一个游离在各大经济发展圈外的旁观者，江西人也自嘲“阿卡林省”，意为一个没有存在感的省份。

江西坐拥长三角，珠三角，海西经济区产业转移前沿阵地；对于中部城市南昌，武汉，长沙的长江中游城市群也形成了一个“中三角”；同时位于一带一路节点，有九江作为桥头堡连接长江水域……拥有诸多地理优势与资源优势的江西按理说发展起来并不算难，但由于诸多历史原因，使得这个江南西道在近现代的发展中落了后。

而各种高铁绕道江西、经济带忽略江西，身处国家干线高铁时代，让江西愈发透明，愈发没有存在感。哪怕是有南昌的光伏医药，吉安的电子工业走廊，赣州稀土，新余钢铁，德兴铜矿，萍乡煤矿等产业做硬支撑，2019年全省GDP为24757.5亿元，处于全国中游水平。

江西的支柱产业分别为航空制造、汽车、机电制造、电子信息、金属材料、生物医药等，但整体在全国范围内的竞争力并不强势。

就汽车产业来说，在上世纪70年代错过第二汽车制造厂（二汽）后，江西的汽车产业一直默默无闻：昌河汽车在2013年被北京汽车收购；江铃在和福特牵手以后的发展不温不火；安源只有客车而已，最能让人记住的似乎只有江铃宝典皮卡和商务车型江铃全顺等。

弯道超车or翻车

正是由于传统汽车领域产业孱弱、竞争力不足，使得江西在国内大兴新能源产业的风口下，通过招商引资迅速引进新能源汽车品牌，企图在这条赛道上弯道超车，进而摆脱“阿卡林省”的称呼，走上现在发展的快车道。

是的，江西急需一个能够一锤定音的产业落地。急需。

而江西整体交通欠发达，内陆漕运早已不灵，不利于运作相关贸易，房地产业对GDP的高支撑期已经过去，高铁与各大经济圈擦身而过。那时，政府扶持，政策支持，新能源汽车又是普遍认为的大趋势，似乎只有新能源汽车能作为江西的下一个支撑产业，带领江西参与一场关乎未来的豪赌。

新能源汽车无疑是未来汽车发展的一个主要方向，也是推动汽车产业转型升级、实现工业强省战略、培育经济新动能的重要举措。

客观地说，一个成功的汽车产业对于地域经济的拉动是巨大的，政府通过规划引领、政策扶持、优化结构、鼓励创新、人才支撑等来形成并加快产业集群发展，能促进产业综合竞争力的提升。

但同样，一个失败的项目对于一座城市的伤害也是巨大的。因为在国内整体经济的转型阶段，时间成本其实比土地资金更为珍贵。一旦项目烂尾只能等人接盘，几年时间原地踏步，其所带来的潜在产能过剩、车企负债建设等问题，很容易导致当地新能源汽车产业存在严重泡沫。

因此，能不能赌对是关键。

早在2009年，南昌市就被列入“十城千辆”工程首批13个试点城市之一，并且为了能占得先机，出台了相关支持政策，将新能源汽车列为战略新兴产业。随后于2014年提出了相关招商项目，由南昌作为牵头城市，涉及赣州、宜春、上饶、南昌、抚州、景德镇、新余、萍乡等七个推广城市。

可以看出，江西当时布局新能源汽车产业可谓是举全省之力。

从2015到2018年间，上饶、九江、赣州、南昌、宜春等市引进了近18个新能源汽车项目，其中包括北汽新能源、昌河新能源、汉腾、爱驰、绿驰、合众、昶洧、国机智骏。

据统计，2015年至2017年，江西省新能源汽车投资规模达1260亿元，产能布局达到215万辆。要知道，根据工信部、国家发改委发布的关于新能源汽车发展规划，截至2020年，我国新能源车年产销将达到200万辆，江西2017年的产能布局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

期间，由于投资过热，江西省受到国家发改委的点名批评，“江西新能源汽车产业投资热度全国居首，然而产能利用率却大幅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要遏制汽车产业投资过热。”

上有投资提醒，下有市场大盘反馈，即便是这样，2019年江西省汽车产量为49.1万辆，同比下降10.87%，而五年前的这一数据为46.2万辆，对比之下并无太大提升。加上去年新能源政策逐渐滑坡，全年销量同比下降4%，新能源车的路变难了。而身处在这场赌局里的江西，功名未就，进退维谷。

梦里梦外

如果说南昌新能源汽车产业牵头江西，那么小蓝工业区无疑牵头南昌。

近年来，以汇仁制药等企业为龙头的医药产业；以人民电器为龙头的机电信息产业；以江铃汽车为代表的汽车产业等让小蓝工业园区实力呈现整体提升的良好态势。只是，与招商引资的大号海报与美好画卷相比，眼下的现状更为真实。

以江铃为代表的南昌新能源产业面对的现实是，大门紧闭，里面杂草丛生，里面停满了新的旧的库存车。下车往南一门更深处走去，走到改装车厂，里面是熟悉的油漆味，保安亭里也空无一人，几辆出货的车停在厂区旁边，即使逛遍整个小蓝工业区，也并未收集多少“人气”，遇到一位找工作的路人，在问路之余似乎也对这里糟糕的交通感到不快。

新能源产业相对成熟的南昌都是如此，又何况上饶、抚州，宜春等地。数据不会骗人，在去年的各大新能源车销量榜单上，鲜见江铃新能源、爱驰、汉腾等车企的影子，南昌乃至整个江西新能源汽车竞争力不足已成事实。

江铃集团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总经理刘年风曾提到，五年规划目标是在2020年要占国内纯电动汽车市场的10%市场份额，目前来看只能说还差得远。或许正像江铃员工说的一样；“江铃还是很赶时髦的，有什么新的技术新项目都会尝试，就是感觉没规划，跟不上。”这是江铃所面临的问题，也是江西新能源汽车产业的缩影。

显然，江西新能源汽车产业布局的投入与现状是不成正比的。

但我们尚不能将它的现状定义为“糟糕”。自从去年6月底新能源补贴逐渐退坡后，市场开始连降，反应极其真实。江西在早几年的布局上没有获得先机，谁又能保证在接下来会不会更糟糕。

江西的新能源之梦，梦里可谓势如破竹，梦醒却是一片狼藉。

江西的朋友说，“主要是江西人骨子里维稳在作祟，不太愿意去冒风险，导致江西在近现代发展的浪潮中一次一次地落后，新能源汽车同理，虽然早布局，但落实不见得快。”

这位朋友的观点恕我不敏，不敢苟同。从近代的国学大师陈寅恪到铁路工程师詹天佑；从著名数学家王梓坤到嫦娥探月工程首席科学家欧阳自远；从滴滴创始人程维到演员邓超，江西人在各个领域都能做到极致，并非是安于现状，不敢尝试。

与其把问题归结在江西人的普遍特质上，不如说新能源汽车是江西的一次急于求成的赌博，规划不足才导致的破败无序。到最后，这场赌博大都又是政府兜底，可以说之前江西布局新能源时的噱头有多大，现在的名声就有多不好，而这些又会对下一轮招商引资带去负面影响。

以江西为例，如何解决新能源汽车产业布局的失利，是江西乃至全国都要思考的问题。如果不能解决问题，对于现阶段搁浅的项目，只能搁置或者考虑更多的并购与代工等合作项目。例如长江汽车为零跑汽车代工，江淮为蔚来代工……尴尬又无奈。

而这一问题靠什么解决，答案只能在摸索中总结。

唯一知道的：解决问题靠的肯定不是抚州江铃轻汽厂区摆放的大巴；也不会是大乘基本没有往外走车的现状；不是宜春一座又一座没建好的工厂；更不是上饶爱驰工厂试跑的几辆爱驰U5、汉腾的拖欠工资。

本文节选自《汽车公社》杂志8月刊封面故事。

文/李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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