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湃观察 | 蔚来召回，错在哪里？

总编 | 张克环

编辑 | 鄢丹

作者 | 桑田

来自汽湃（GREATAUTO)的报道

6月27号下午，因为频频出现自燃而如同被火烤一般的蔚来汽车，宣布了“造车新势力”的第一次召回。

在声明中，蔚来给出了此次自燃事件的调查结果以及处理方式。

关于自燃的原因，蔚来在声明中解释为：该事故车辆使用的电池包搭载规格型号为NEV-P50的模组，模组内的电压采样线束存在由于个别走向不当而被模组上盖板挤压的可能性。在极端情况下，被挤压的电压采样线束表皮绝缘材料可能发生磨损，从而造成短路，存在安全隐患。

为消除这一隐患，蔚来公司将自2019年6月27日起，召回部分搭载了2018年4月2日到2018年10月19日期间生产的动力电池包的蔚来ES8电动汽车，共计4803辆。蔚来将为所有召回车辆免费更换搭载规格型号为NEV-P102模组的电池包。同时，电池流通体系内所有NEV-P50模组电池包也会被全部更换。更换工作将在两个月内完成。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或许还不会掀起那么大的波澜。毕竟，从2004年10月1日起，我国就开始实施《缺陷汽车产品召回管理规定》，整整十五年间总召回数已有约2000次之多，以2018年为例，全年全行业共回180次，几乎每两天就有一次召回。如今大家都很清楚，缺陷召回是产品质量和消费者权益的有力保证，并不稀奇。

但诡异的是，在蔚来发布声明后，宁德时代也发出声明——经调查发现，由于此次召回的电池包箱体和宁德时代供应的模组结构产生干涉，在某些极端条件下可能出现低压采样线束短路风险，存在安全隐患。

蔚来说是电池包内的模组有问题，而模组供应商宁德时代则表示，是电池包箱体和模组结构发生了“干涉”。从专业而略显晦涩的措辞中，有人读出了一丝互相甩锅的味道。

蔚来部分车型存在缺陷，当蔚来宣布召回后已经是被证明的真命题。而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一缺陷，似乎依然有疑问。

我们先看一看，双方所说的缺陷，究竟是怎样一种问题。

锂电池有可能爆炸，这已经是常识。作为储能单位，锂电池的能量密度不小，而当其短路时，电池内部会产生非常大的电流和热量，产生的热和过强的电能释放将从其内部产生一定的压力，这就可能出现外壳爆裂和迅速燃烧的情况。当然，无论是电池制造商还是汽车制造商，都知道锂电池的这一特性，所以会通过一些方式来避免。

锂电池还有一个特性，在充放电的循环中，锂电池容易发生鼓胀，其原因之一是电极极片厚度会在充电中发生变化；其二是电池产气引起的鼓胀。事实上，使用手机时间比较长的朋友可能都有这样的经验，越是质量不佳，或是使用时间较长的电池，越容易在充电时发生鼓胀。

蔚来的自燃，问题就出在这里。在充电中，三元锂电池通常都会发生一定程度的鼓胀，所以在设计时通常都会留出部分冗余空间。但冗余空间应该留多少，这就是一个十分考验车企技术实力的问题——冗余空间留多了，总体积同样大小的电池模组，能够实际储存的电量更低，对于普遍存在电量焦虑的纯电动汽车来说，这是不可接受的。冗余空间留少了，电池鼓胀后发生破裂燃烧的危险性就会增压。如何平衡利弊，需要精密地计算和实验数据，再进行综合考量。

像蔚来这样的新兴造车企业，更倾向于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做出更大的续航里程。而且蔚来与特斯拉等其他新能源汽车有一个重要的差异，由于蔚来采用了换电模式，所以需要留出相对更大的空间，所以蔚来的电池包相对不能那么紧凑。而为了给换电模式让路，牺牲的是电芯的体积，因此只能采用能量密度更高的电芯。蔚来ES8采用的811电池，三元锂电池中正极材料中的镍钴锰比例为8:1:1，其中镍比例越高，正极材料的热稳定性就越差，而高镍电池充电时，电池鼓胀问题也更加严重。

根据媒体报道，宁德时代NEV-P50的模组高度为115mm，而蔚来电池包的高度为153.65mm。我们没有拆解过ES8的电池包，所以不清楚实际冗余空间究竟有多少，自然也无法断言蔚来是否为了提升能量密度而降低了冗余空间，存在设计上的缺陷。但可以肯定的是，造成缺陷的重要原因就是“空间”。

事实上，这与当年三星Note7手机频发的爆炸相当类似。三星Note7采用了弧面屏设计，挤占了手机内可用空间，并且2K屏耗电较大，三星为了保证续航，又不想增加手机厚度，于是一边将电池能量密度提高，一边砍掉了电池仓结构中的一排固定螺丝，从而导致电池尾部容易晃动、最终发生隔膜破裂，正负极短路……

另一个有趣的事实是，三星Note7的电池供应商之一是ATL，而宁德时代英文缩写是CATL——CATL曾经是ATL的动力电池分部。

言归正传，我们再来更仔细地分析双方的措辞。

蔚来说，“模组内的电压采样线束存在由于个别走向不当而被模组上盖板挤压的可能性。”

从这句话我们可以解读出几层意思：第一，“线束走向不当”是一个关键，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线束才存在被模组上盖板挤压的可能性；第二，并不是所有模组都存在这个问题，只是“个别”走向不当，而且也不是走向不当就一定被挤压，而只是增加了“可能性”。蔚来也并没有说，线束走向不当是设计失误，还是由于生产品控不良而发生的缺陷。

作为模组的供应商，宁德时代的回应其实与蔚来并没有根本上的不同，不过经过说法的改变后，跟人的主观感受出现了相当的不同。“电池包箱体和模组结构产生干涉”，这与“线束可能被模组上盖板发生挤压”，其实说的是一回事。

双方都巧妙地在声明中把对方负责的部分——“模组内的电压采样线束”、“电池包箱体”放在主语位置，给人的主观感觉就是：是对方环节的问题导致了挤压、短路，产生安全隐患。汉语的博大精深再次让人叹服。

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上，双方都各自存在漏洞。“线束走向不当”是客观事实，当然，我们不确定这个线束走向是否在蔚来的技术规范之中，如果是宁德时代的产品没有达到规范而出现“线束走向不当”，那么宁德时代该背的锅跑不掉。

另一方面，即便确实是宁德时代提供的产品存在缺陷，蔚来难道不对供应商样品进行必要的抽检？从设计之初到量产上市，蔚来究竟有没有做够测试？这些都是值得拷问的问题，但蔚来方面并没有做更细的解释。而且，按行业惯例和法规，首先是整车企业的责任，然后再界定划分供应商的责任。毕竟消费者买的是一辆由蔚来整合的完整汽车，而不是一堆散件。

对于频频发生的自燃，蔚来绝对责无旁贷。作为造车新势力，蔚来面对着无比巨大的压力，在资金相对紧张的局面下，必须用尽量短的时间完成从研发到量产，否则对于蔚来这样的造车新势力来说生存都是问题。然而纯电动汽车虽然一方面看似摆脱了内燃机、变速器的技术壁垒，容易“弯道超车”，但另一面，与已经有130多年的化石燃料和内燃机相比，锂电池这一储能方式还太年轻，还需要相当长时期的技术积淀。

正如同喷气式客机发明之处，人类用惨痛的伤亡事故来交了学费一样，蔚来其实也是在为全人类探索新能源交学费。蔚来和新能源技术都还是孩子，对待他们，我们为何不能更宽容一些？更何况，对于这样一个初生的汽车品牌，一棍子将其打死，对于消费者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世界不欠蔚来一个理解”，但我们还是可以给它更多理解。

蔚来确实也有错，但错不在召回这一行为本身。试问，是犯了错死犟着不认账（在中国车市这并不鲜见，在这里就不翻旧账点名了）更正确？还是迅速反应，主动承担责任更正确呢？对于蔚来的召回，作为汽车圈内人士，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都不光彩。

所以，对于蔚来的召回，我们更愿意乐观地看到这一事件的积极性——对于电池包内冗余空间和能量密度的平衡，蔚来这次缺陷事件，或许今后将成为工程师们的参考标准；对于此后电池包和锂电池的设计研发，“线束走线不当”或许将不再发生，而电池模组的膨胀控制，或许也会被更加重视；此外，未来新车对动力电池结构的验证，或许也会更充分、更严谨。

真正的未来，还远未到来。希望新能源汽车，依然能有“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