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是李敖最失败的商业运作

文｜江小花

图 | 网络

李敖不是我喜欢的作家，但却是我在高中时代阅读最频繁的作家之一。因为那个时候，文科班里面很多同学都很吃他那一套。

对很多作家，大家中学时的讨论止于“嗯，他写的好看”，或者是“我不喜欢他的书”。而李敖，则是为数不多的、大家愿意就他所写的某些情节评论具体说些什么的作者。后来我才明白，这是商业化作家的特质。

大约和1920、30年代的年轻人说到梁实秋、周作人、沈从文时，只会会心一笑说一句“好看”，而鲁迅注定是争论的中心一样——

很多年以后，收到李敖去世的消息，我问一位当初淘遍了所有李敖的书来看的同学，他的书你最喜欢哪一本？伊不假思索地答曰——《上山·上山·爱》。

这是一本写一个男人在30年前与30年后分别和一对母女上山、做爱的故事，还留下了一个或许乱伦的悬疑。

我回去翻看了这本书，就一本小说而言，文字与李敖所自诩的“白话文第一人”的规格相去甚远。莫说张爱玲，只怕张恨水写的也要比他让人读得舒服。不过，要说在一本当时看来主题也算蛮前卫的情感小说中，能加入那么多诡辩、机巧与愤世，他大体上能算第一人了。

即便在他那些赖以成名的骂作里面，我也没有读到过太多让人拍案叫绝的字句，没能突破鲁迅“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的格局。依我评价的话，就文字水平而言，还不如如今的王五四。可惜后者再也没有当初李敖那样适合骂世者爆火的环境了。

如今，斯人已逝，倒是很难再回味起太多他的文，尽管李敖大全集有洋洋洒洒3000万字，这是以“骂世而救世”的宣言者注定的悲哀。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他们只是选择了时政这个角度，来写畅销作品而已。

而他96部被禁的作品，被禁的原因，也无非和曲笔写历史而过火、大胆书情色而色情所导致被禁的书，没有太本质的差别。与其说是给人添了麻烦被迫害，倒不如说是尺度没把握好，抑或是有意为之以图被禁的效果。

这类的作者，包括鲁迅在内，基本上到了后期，会转化为纯谩骂而无力的类型，一如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被“先生应该写些什么”，以及“我确实应该写些什么”绑架，以至于满纸的蜡烛，让人嚼不下去，我们那时候居然还被要求背诵其中那段侮辱真的猛士的陈词滥调。鲁迅的幸运是命不算长。

李敖，就显得活得太长了。以至于如今逝去，对他心存追忆的人，也已经不太能记得他都写过或者说过哪些至理名言了。便是我在这里写这篇东西，也实在懒得去细细考究他穷其一生究竟骂了些谁。

当然，花边还是记得的。比如他骂与他结婚3个月22天的美人胡因梦。三个多月的婚姻，他骂了她三十年，尽管间或穿插着对她美貌的赞美。比如，看到《色戒》的时候，他会说一句，“汤唯有什么好看，比我的前妻胡因梦差远了。”

李敖和胡因梦的孰是孰非，各种报道里意见不一。正统的百度百科中偏向李敖；但是，从两个人的生活境界，以及对待金钱、名利和异性的态度上，我还是觉得胡因梦说谎的可能性要小些。

一个跟母亲撕了，穿着睡衣大半夜跑到你家客厅跟你结婚的女人，通常不至于会来编排你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比如，她说李敖没事干就在客厅里通过望远镜看对过大楼的装修进程，若有不合规的地方，就跑过去敲人家的竹杠赚点钱。

这实在不像是胡因梦能编出来的事情，又实在像李敖能干出来的事儿。毕竟，一个没有朋友、只有粉丝的人，用方舟子的路数来挣点儿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有了这样的了解，胡因梦在萧孟能家产一案中，认定是李敖作祟侵吞人家家产，并出庭作了莫须有的证也就不奇怪了。

如今，李敖当初形容胡因梦的那句充满了各种排比和形容词的经典泡妞语，倒是有点想不起来了。李敖的本事是犯白话文大忌地罗列形容词，用起来却总还能不让人觉得太腻歪。

能想起来的那句经典话倒是，他拿着胡因梦老妈的210万台币打发刘会云时候说的：我对你还是百分之百的，但来了个千分之千的，你就暂避一下吧。

胡因梦问他，为什么是暂避一下。他竟然说，你这样的姑娘未必很有定性，哪天你走了，她还可以回来的。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年轻的时候看到这句话时心里的震惊，一时间价值观产生了错乱，觉得这话说得实在是酷。至今似乎也没有看到任何一句渣男语录，能说到这么有水平的。

如果说王朔写过的那些对待女人的话，是刚硬残酷的，那么李敖这句就真是自恋到极致的表达了。当然，三个多月后，胡因梦走了，刘会云也没回来。

李敖和王朔也有过一次小小的交锋。

有人采访李敖，把他和王朔作比较，说：你们很像，都爱骂人。

李敖反驳说：他能和我比吗？他骂的都是什么人，我骂的都是能让我坐牢的人。

王朔听到了，很逗逼地回了一句：我也敢骂能让他坐牢的人，他敢骂能让我坐牢的人吗？

细究之下，这就是王朔和李敖的差别，骂人之于王朔，无非是表达，没人可骂并不会让王朔过得不自在；而骂人之于李敖，便是他的生存方式，在有人可骂的时候，他是鲜活的，来劲的。

我甚至觉得，他和胡因梦离婚之后，胡因梦说了一些他的不是，引发了他对胡的谩骂，在那一刻他可能是感激胡的，这样一位神仙眷侣，分道扬镳后若不能为他所骂，在李敖看来应该是实在过于浪费了。

我常常思量，一个没有朋友而只有粉丝的人的生活是个什么模样。在2012年的华语作家影响力的排名中，李敖还力压韩寒、金庸等人排在第一，而当时他早已经度过了骂人的高峰期，只能在那里骂骂破鼓众人捶的马英九当局。

李敖去世当天，宋石男写了一篇纪念李敖的文章，里面写道，李敖的前半生创作是有价值观的，而后半生似乎只有价格观了。

依我看来，这个生活在商业化、政治变革和自由化时代的作家，从头到尾也没有过什么太鲜明的价值观，最多算是在某一个时期某一个阶段，在追逐名利和商业价值最大化的同时，有过某些价值倾向而已。

他的精明之处，无非是把自己的价格观，建筑在了很多人的价值观之上，所以显得锋利、显得不那么容易坍塌。和鲁迅一样，李敖知道，自己擅长什么，而擅长的东西要写成什么样，稿费才会更高。

如果要我来写他的墓志铭，那我会写：一个长于诡辩的，精明而勇敢的，旅居台湾的东北籍商业作家，没有朋友，只有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