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汽车往事——消失的佛山九江

“阿sir要开始抓人了。”

2005年9月16日的夜晚，陈乃智在九江家中来回踱步，大汗淋漓。前几天有线人告诉他说警方要采取行动了，嗅觉敏锐的陈乃智立即将办公室里的单据撕毁。不过他还是很担心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毕竟家里面还有很多假军警牌照、公章，如果这些被发现了，也是个大罪。

兄弟陈乃强陪在他身边，他们认为，只要把证据都销毁了，就算警方查也死无对证，没啥大不了的。

9月17日凌晨，广州缉私局出动干警100多人，分成25个行动小组奔赴佛山市南海区九江镇，将陈乃智、陈乃强等13个犯罪嫌疑人抓获。

时间回到两年前，陈氏兄弟发现了一个赚大钱的妙招，他们联系了香港元朗“锦田”一带的车行，将废旧汽车以维修的名义从香港发货到越南广宁公司——陈乃强盗用了美国孙氏公司签订加工汽车合同汽车维修公司。再用自己的名义办理相应的报关离境手续，将上述汽车交给广西东兴市专门运输走私汽车的团队。刚才说的，根据越南的法规，都是合法的。

可接下来就无法无天了，走私团队的庞世德、李石贵租来一些铁壳船，将走私车从越南芒街经过中越界河北仑河运到广西东兴市，安排人前往歌龙码头接车，而杨成负责找“飞车手”将汽车从陆上由东兴送至南海九江。最后，在九江镇的各个接头地点将车辆发往全国各地。

后来庞世德说，刚开始做的三个月运费是每辆2.8万元，一辆铁皮船能运两台车，从船上卸下来也就10分钟。后来走私车的人多了，价格就压低了，2.3万到2.5万元的都有。他根据收到的车款计算出这期间共走私了300多辆车，陈乃强共付给了他1100多万元运费。

这是一条香港锦田-越南-广西-佛山九江的完整的走私网络。

走私过来的汽车，大部分都是事故车，一台国内报价100万的虎头奔，从美国拍卖下来也就几百美金，然后再运到越南经陈氏兄弟的维修厂翻新，再以每辆20-30万的价格卖出去。

“两辆车放在那块儿，一辆是新车，一辆是经过切割了的二手车，旧车把它切割以后又把它拼起来的，从外观上看，两个汽车根本就看不出来，就是常人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它变化。”

当然，走私过来的更多是丰田皇冠、佳美（凯美瑞），还有各种破损的本田、马自达等日系车，一般来说，这种走私车比市面正常卖的新车要便宜一半有多。尽管车况恶劣，却迅速占有广东的汽车市场。当夏利、桑塔纳、捷达走红全国的时候，同样价钱买一台丰田皇冠，对于务实的广东人来说，极为诱惑。

陈乃智被抓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销毁了证据，还是被查了出来。警方从香港海关查实，以佛山九江镇为大本营的陈氏团队在3年内走私2323台二手车到中国，案值大概是6个亿，偷税2.2亿多。陈乃智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中国加工走私车的大集散地

陈氏兄弟走私的到底止不止2323台，至今还有很多九江人在八卦，因为那是九江最后的“辉煌”。这个西江边的不起眼小镇，曾是中国加工走私车的大集散地，这里有着全广东最牛逼的汽车维修工人，将压扁的、中间切开两半的、把车顶锯掉的废物变成准新车，甚至将右舵车改为左舵车，在这里都能做到。

上世纪90年代，进口车卖得特别贵，丰田佳美基本要60多万，本田雅阁要40多万，而凌志要去到70多万一辆，即使是改革开放先富起来的那些人也觉得难以承受。加之当时市场的可选择产品不多，捷达、桑塔纳这些又太低端，如果能花同样的价钱买到进口的日系车，就算质量再差，充充场子也还是可以的。更何况在维修师傅的魔术手下，这些走私二手车还能撑个好几年，几乎没有毛病。

90年代中期，朱先生就在顺德乐从做模具生意，几年时间从一贫如洗的技工学徒变成了小有成就的商人，算是吃透了改革开放红利。有了钱当然想买车，不过朱先生这样的30岁出头年轻人不会选择“老三样”，遍地的走私车彻底开拓了朱先生的视野，大家才知道原来汽车有这么多种品牌和型号，还有跑车、越野车、面包车、轿车的分类。

于是朱先生来九江买了人生第一台车——日产风度。“刚到九江的时候，我见到满地的皇冠、佳美，还有些宝马奔驰，不过那些都太常见了，我看到一台日产，感觉很少见还很大气，立即就下定了。”

当然这台风度不是正规渠道进来的进口车，而是先被切顶切车尾，再用零部件的方式过关，来到九江拼装起来。在90年代，正规进口车批文太少，市面上买到的进口车大多是这类型，车行卖车的时候还会帮你办好手续，开在路上一般不会有事。如果走正规渠道买车，那才是个有钱又傻的土豪。

当时还有一个非常赚钱的行当，叫做套牌车。老胡年轻的时候进了广州一家汽车厂做学徒，做的就是将SKD进来的雅阁，组装成整车，再把羊城厂的LOGO换到车头上。由于东西都是进口配件，关税特别低，这种组装的雅阁就比正常进口的雅阁便宜的多。卖给客户的时候再贴心的送上本田LOGO，满足客户的心理需求。

后来老胡回到了老家九江镇，发现整个镇子大门紧闭的档口背后，都是各类的小作坊，干的跟他在广州工厂是一件事，于是选择回来“创业”，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做SKD组装的老胡自然瞧不起事故车回炉翻新的隔壁邻居，“有些车切成两半再焊起来，如果没有焊好，开起来就会很不舒服，又吵又颠。”不过最终老胡还是将他的小公司全部送给了老朋友，只要来一台被切过顶的老佳美。

1998年全国特大洪水，西江水位暴涨，小小的九江镇备受打击。据说省领导在直升机巡视灾情的时候发现九江镇的堤坝上停满了各色各样的“进口豪车”，然后专案组就来到九江，然后就没然后了。直到陈氏兄弟掀起一点波澜，又恢复死寂。

被法院查封的最高建筑

1997年7月1日，九江镇最早挂牌的三星级酒店、镇内最高建筑、镇内唯一一家星级酒店，辉利大厦正式开业。金碧辉煌的背后，是“整个镇没一个穷人”的感人呐喊，都说九江人有钱，原来九江人这么有钱。

在最辉煌的时候开业，开业第二年就遭受重创，辉利大厦见证了九江的兴衰，算是标志性建筑之一。这里开过足疗，开过KTV，当过陈乃智的交易根据地，成交了上万台走私车。也被工人集体罢工过，转手多个老板仍难以维持生计，最后欠款上亿，被银行查封。

而这20年来，它一直是九江镇的最高建筑，站立在顶峰。

都说广东人有日系车情节，其实没错，当满大街都是三菱、丰田、本田、日产、马自达的时候，你很难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小朋友不在心理留下独特的回忆。在九十年代，这些就是广东汽车市场的主流。

砍掉走私车生意的九江镇失去活力，一蹶不振。至今连一家星巴克都没有，却总被别的镇说很有钱，甚是无奈。它退出了广东汽车的历史舞台，却是广东汽车文化的发源地之一，不起眼的保安、面包店老板、治安队长都可能是当年的“顶级技工”，他们对汽车的看法还跟20年前一样，没多大改变。

“啊仔，新雅阁先16万甘便？系咪走私车啊”

“现在都没有走私车了，国产车卖的比国外还便宜，谁还走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