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马斯克 | 特斯拉迷雾

记者｜Roomy

“埃隆·马斯克最大的敌人是自负”，华尔街日报曾如此直白地评价这位颇有争议的亿万富翁，认为他的自负将会成为其人生中最为厉害的拦路虎，甚至有可能把特斯拉拽向无望之境。

事实上，马斯克一贯的作风都是对批评者不屑一顾，他看起来总是一副勇敢潇洒，唯我独尊的样子。“他从未想过失败”成为熟悉马斯克的人对他最难以置信的地方，即便特斯拉财报数据一次比一次难看，看空者亦是越来越多。

“我不知道什么叫放弃，除非我被困住或者死去。”马斯克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本事，他一直在挑战现状，并且从不为自己留后路。骄傲，自负，不可一世⋯⋯无论哪一个标签出现在马斯克的身上，都显得恰如其分，他享受着他的成功和财富带来的聚光灯。但唯有哭泣、崩溃，这样的字眼最不该出现在马斯克的身上。

从没有想过马斯克却当众哭得像个孩子，然而，那些华尔街之狼们却对马斯克的眼泪无动于衷。伴随着这番至情至性的哭诉后，特斯拉股价以大跌回应。“整日整夜，没有孩子，没有朋友，除了工作，一无所有。”这一年，47岁的马斯克说他从未有过这样艰难、痛苦，身心俱疲的时候。

随着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一纸和解，即将失去特斯拉董事长职位的马斯克，再次出现在媒体面前似乎丢掉了一贯的优雅做派，眼神苍白，满脸胡渣，衬衫的领子带着褶皱，完全看不出这还是那个渴望完美的男人。

钢铁侠的外壳，似乎再也盖不住马斯克的痛苦、脆弱和无助，他的“自负”正在堕入聚光灯下的暗影中⋯⋯

1971年6月28日，南非的比勒陀利亚，随着一声啼哭，这个世界多了一个传奇。

就像“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那般，钢铁侠的童年算不上“幸福”。在他8岁时，对非洲采矿业务很感兴趣的工程师父亲，和营养学硕士学位模特的母亲离了婚，马斯克和他的弟弟金博尔决定与他们的父亲一同生活。显然，他的父亲对于非洲采矿的兴趣远高于对马斯克的关注，生活在单亲家庭的马斯克有点“缺爱”，骨子里的执着与坚韧被刻进了一丝偏激，和自私。

马斯克的童年充满了困难，甚至于遭遇过不止一次的校园霸凌。据阿什利·万斯在其《伊隆·马斯克：特斯拉、SpaceX及其奇幻未来》一书中称：坏孩子们将马斯克从楼梯上推下去，并且殴打他，直到被打晕过去。

彼时的马斯克内心充满了彷徨，他渴望强大，渴望一个成功的自己。

他的叔叔斯科特·霍尔德曼曾回忆道，“即使在很小的时候，马斯克总是会凑到房间里最成功的人身边，他只是站在那里倾听，然后问非常尖锐的问题。他非常聪明，很有主见。他会离开兄弟姐妹们，去和他认为在任何领域都很成功的人在一起。”

裹挟着强大自我愿望的马斯克，并不和同龄的孩子那般参加派对，喝酒、聊橄榄球或体育运动等事情，他往往都是泡在图书馆，翻阅着不同的书籍。“马斯克无论去哪儿，手里总会捧着书。他总是在读书，而且经常是高等读物。”在霍尔德曼的回忆里，马斯克读的书都是与未来和成功有关，他崇拜为了取得成功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人。

“你必须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这样的心灵鸡汤几乎是为马斯克写就。他的父亲说他“一直都是个内向的思想家”。相信，那时谁也未曾想到这个“内向的孩子”有一天能够成为世界的焦点，热爱“抢镜头”。

1983年，对于马斯克来说这值得纪念。年满12岁的马斯克以500美元的价格向计算机杂志出售了一个名为“Blastar”的简单游戏。他在科学上的天赋开始展现。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当Model X的后座出现问题时，马斯克帮助工程师设计了新的支架。

1995年，马斯克与弟弟创办了在线地图和目录服务Zip2，4年后以2200万美元的价格卖掉。随后，马斯克将大部分资金投入在线银行X.com。它最终变成了PayPal，这给他带来了1.65亿美元的额外收入。

27岁时，马斯克已经怀揣2200万美元巨资，花了100万美元买迈凯轮F1超级跑车。在接受CNN采访他说：“我想上《滚石》杂志的封面，这很酷。”这个愿望在2017年达成，马斯克开始越发享受着镁光灯下的生活，迷离而内心满足。

聪明又古怪，成为马斯克的显著标签。这个标签随着特斯拉的沉浮，愈发明显。

2001年，在非洲度假期间，马斯克感染了严重的疟疾，濒死的感觉促使他重新考虑自己的人生。明显的改变是，身份牌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执着于用财富和地位来堆砌自己的人生，而是转向成为“拯救人类的战士”的身份，他相信人类需要逃离地球。

在马斯克看来，拯救人类自身就是通过电动汽车公司特斯拉、火箭公司SpaceX、能源初创企业SolarCity、大脑机接口公司Neuralink、隧道公司The Boring Company以及被大肆宣传的超级高铁来实现的。

看起来很无私，但他对任何程度的无能都不宽容。曾和乔布斯共事过的索尔金认为，“马斯克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冷酷无情的人”，他的冷酷留给了工作伙伴，也留给了他的家人。他的叔叔曾一针见血地指出，马斯克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即使他有很多钱。

但是，“眼光远大、刚愎自负”的性格却藏在了他的血液里。

2008年10月，马斯克正式成为特斯拉的CEO，命运从此将他们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也是从那一天开始，马斯克便被推上了成为“全民公敌”的道路，一发不可收拾。

“10年内，半数以上在美国生产的汽车将是电动汽车。”马斯克曾自信满满地对每一位他所见到的美国州长这么说着，虽然这个论调已经被多家咨询公司和零部件公司推翻。

但是特斯拉刮起的风潮，却让原本那个循序渐进的汽车江湖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谁也没想到这个在硅谷横空出世的“愣头青”，自从一跳入江湖就主动扮演起了“带头大哥”的身份。而它也确实找准了未来的两大流行趋势，自动驾驶和纯电动。特斯拉的风生水起，逼迫着诸多传统车企巨头不得不打起精神扮演着上进的姿态，纷纷大张旗鼓地宣扬着“转型”。

转型，这个味同嚼蜡的词汇，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各大车企的头上。当福特在转型移动出行公司的路上遭遇磨难之时，业内便在思索，如果不是因为特斯拉的横刀立马，那些传统车企是否会如此激进地寻求新的生门？当亏损严重的特斯拉市值超过通用时，又有多少人眼红着备受资本青睐的特斯拉？

传统汽车大佬从未停止过对特斯拉的围攻和谩骂，对“他为了获得荣誉而自私”的说辞不屑一顾。通用前总裁鲍勃·卢茨在接受美国CNBC记者采访时说：“特斯拉是一个不会长久的‘失败企业’，即将面临倒闭，无法坚持到2019年。”

和鲍勃·卢茨一样看空特斯拉的比比皆是。摩根大通多次发出不利特斯拉市场预期的报告，随着Model 3量产迟迟跟不上，诸多券商将特斯拉的股票评级从“持有”下调至“卖出”，就连特斯拉最大支持者之一，野村证券也下调了特斯拉股票评级。

马斯克带着特斯拉投资者坐上了过山车，不停地上下起伏。

“嘿，马斯克，我们必须要有投资回报。”对于特斯拉投资者的喊话，马斯克的回答是，“我真的不在乎投资回报”。马斯克的较真，在特斯拉亏损不断扩大的现实面前也没有动摇。十余年来，无论特斯拉遇到怎样的困难，马斯克都在一步一步严格地执行着当年的计划，从未偏离，这也让投资者们伤透了脑筋。

从去年开始，做空特斯拉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认为马斯克带领的特斯拉正处在“史诗般”的崩溃边缘。“华尔街将特斯拉列为最不可能成功的企业，买特斯拉股票就是浪费钱，甚至不应该用特斯拉的车”，即便彼时指导价格超7万美元的Model S已经超过奔驰S级、宝马7系成为北美最畅销的豪华车。

用马斯克的话来说，全世界都对他充满了敌意，到处都是阴谋。马斯克的大学朋友雷西说，他相信卖空者和批评者不仅仅是在做空特斯拉，他们还在试图破坏他“对世界的善意”。马斯克指责一名员工蓄意破坏、延缓Model 3生产，暗示背后有做空者操纵。

和做空者角力了三年多的马斯克，承认受尽折磨，终于感受到了疲累，这种疲累比睡在工厂监督Model 3加快生产多了一丝愤怒和无力。今年5月初，马斯克还自信满满地表示，他将“很快烧光做空者”，不过四个月后马斯克便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不顾形象地哭诉着“我很累”。

从马斯克一贯的行事风格上来看，成为全民公敌，并不是仅仅因为特斯拉对传统车企带来的困扰，也不全是特斯拉量产难解而导致投资者信任降低，马斯克的沟通方式也成为这股角力之中的一股催化剂。

在认可马斯克的人看来，他说话“坦率”，但在反对者们来看，马斯克就是“嚣张”。

马斯克曾对各大车企尽情使用了“嘲讽技能”，福特、丰田、大众等众多车企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放过。“你看看大众现在发生的丑闻，他们不就是为了显得有成绩，才不得不开始欺骗的嘛。”称丰田的企业战略是“难以置信的愚蠢”，怼通用除EV1以外没有任何魅力，说“福特的工厂看起来像个太平间呢”，以此来嘲笑传统车企的死气沉沉⋯⋯

传统车企的反击也是毫不手软。马斯克在推特上庆祝道，“7000辆车，只要7天”，福特欧洲、中东区董事长兼CEO史蒂文立即转发，并称“7000辆车，只要4小时”，火药味浓郁。

马斯克即便“嘲讽技能”开挂，也未能在传统车企的较量中独善其身，只要有Model 3难以量产的这个死穴在，马斯克也只能打打嘴炮。随着特斯拉的问题频出，坚信特斯拉最后注定失败的车企巨头们对于马斯克的嘲讽也越发淡定，一笑而过。

当马斯克在推特上表示正考虑“以每股420美元的价格私有化特斯拉”，看客们的心中多了一些了然。如今的马斯克，几乎对每一条看空企业的言论都会感到焦虑不安。Greenlight Capital创始人大卫·埃因霍恩致信投资者，他说：“马斯克看起来有点不稳定，有孤注一掷的倾向。”

于是，业内开始了一个质疑，“现在的马斯克真的胜任这份工作吗？”

产能地狱、股票被做空、高管离职潮、物流地狱⋯⋯这些阴影笼罩在特斯拉的上方，久久不散。“从特斯拉运营的角度来看，最糟糕的实际已经过去。但从我个人来讲，更糟糕的还在后头。”马斯克说。

的确，一语成真，糟糕的还在后头。

8月7日，马斯克发推表示，正考虑将特斯拉以每股420美元（对应市值约720亿美元）的价格将其私有化，并且资金已经到位。推特一出，特斯拉董事瞬间紧张。或许马斯克也未曾想到，这是更糟糕的开始。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要求特斯拉做出解释，并对马斯克提出了起诉。备受关注的私有化在不到20天的时间里就以他发文宣布放弃而告终，从宣布私有化特斯拉，到在电台节目中直播抽大麻，特斯拉的股价跟过山车一般。

“SEC毫无理由的起诉让我深感沮丧和失望”，面对SEC的指控，马斯克委屈得像个孩子，他表示深感“悲哀与失望”，他一直将“为了真相、透明度和投资者的最大利益”作为行事准则，“正直是我人生最珍视的价值，我会用事实证明我从未在这一品格上妥协”。

但SEC并不关心马斯克的多愁善感，SEC的一位发言人甚至认为，马斯克提出的420美元私有化价格只是为了取悦自己的女友，因为4月20日是国际大麻日。虽然最后迫于股价压力，马斯克最终和SEC以“放弃董事长职务，支付2000万美元罚款”的代价达成和解。

庆幸的是，依旧为马斯克保留了具有执行权的CEO一职，虽然马斯克一直强调“我不是执着于做CEO”。

他一直表示，只会留到让特斯拉的生产跟上进度，然后就会卸任CEO专注于产品开发。事实上，即便是为了产能整天泡在工厂，入睡不得不服用安眠的那段日子，马斯克也坚定地认为不会有人比自己更能胜任特斯拉CEO的这份工作。

在过去的两年中，有50多位副总裁或更高级别的人离开了特斯拉，但马斯克仍未找到能够接替他的人。实际上，现实版“钢铁侠”远没有达到游刃有余的境界，每周工作时间就超过了100小时，CEO工作让他的健康透支。

“当我睡得不够时，我发现我会变得很暴躁。我也可以减少睡眠时间，但那样我的思维敏捷程度就会受到影响。”马斯克一直在与失眠作斗争。特斯拉CFO迪帕克·阿胡加说：“他工作相当卖力，一直都很努力，他真的不容易。”

但即便马斯克被认为“真的不容易”，但数十名高管不和马斯克一条心，这让他感到了孤立。许多前雇员说，他们更愿意通过电子邮件与马斯克交流，在按下“发送”键后，他们会紧张地等待，希望得到两个字母的回复“OK”。

马斯克从童年之时就在渴望完美，这些年只有更甚，他经常通过亲自动手来折服下属，对任何被认为是找借口的事情都不能容忍，当一名生产系统的高级工程经理解释称，这是一项安全措施时，马斯克对他喊道：“滚出去”。

在日程安排上，马斯克总是非常有侵略性。每件工作要在1小时或1天内完成。特斯拉前工程总监莱昂斯：“马斯克总是会问：‘你最近为我做了什么？’而‘最近’指‘本周’、‘今日’，而非你上周可能已经解决的问题。”这让员工感受到了厚重的压力，马斯克自己也多次抱怨说，他太累了。

当他意识到为家人牺牲的时间时，他哽咽了。他说：“我也想念与我的家人在一起的美好日子”，但马斯克的5个儿子和离异的妻子，并不能实际缓解他遭受的痛苦和压力。需要更多发泄途径的马斯克，只能在博客上描绘个人生活，在推特上渲染个人情绪，但特斯拉董事会对马斯克使用推特的方式并不满意。

曲未终，人在散，马斯克的孤独感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