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骗”陆正耀

文｜李一帆

成年人的世界里，4月1日没有愚人节，只有Q2。

附议——

陆正耀的Q2有点糟糕。

• 4月2日，瑞幸咖啡开盘暴跌近85%，触发熔断，随后40分钟内触发了6次熔断，截至收盘，股价报收6.40美元（约合45.38元人民币），跌幅75.57%。

• 4月3日，神州租车盘中跌停，股价报收1.96港元（约合1.79元人民币），跌幅54.42%，创下了神州租车股价的历史新低，市值半天蒸发近50亿港元（约合45.7亿元人民币）。

• 4月3日，神州优车同样股价闪崩，最终收跌21.75%。

无论是吃瓜群众，还是资本市场，都已经看得清楚，瑞幸咖啡背靠“神州系”，一差百错，一焦百虑，谁也逃不过。

哪怕他们背后的大佬，是陆正耀——这个曾经自称“我出手到现在，还没失过手”的蜜汁自信男。

陆正耀是瑞幸咖啡的头号大股东、天使投资人以及正牌董事长，瑞幸咖啡的高管团队——创始人兼CEO钱治亚、CMO杨飞、COO刘剑等等全部来自陆正耀的“神州系”。

他让钱治亚站在台前，自己则在幕后操盘，用坊间早已总结过的“陆氏套路”——抓风口、炒概念、彪悍融资、烧钱扩张、迅速IPO——沿着当年神州租车、神州优车的上市路径，将瑞幸咖啡成功推上了纳斯达克。

换句话说，瑞幸咖啡这场资本游戏，陆正耀才是从头到尾的游戏主播。

4月3日，陆正耀在朋友圈发布了一张瑞幸咖啡的海报，配文“今天更要元气满满！小伙伴加油！”——似乎情绪并未受到影响。

这种“性情中人”、谁怕谁呀的操作，特别陆正耀。

尽管这位看似有着亲和力的中年男子曾经说：“我要做企业家，不做生意人。因为生意人更看重赚钱，而企业家更看重责任。”

但恰恰相反，在我看来，陆正耀，不但不是企业家，甚至连“生意人”都称不上。

他就是一个巨骗。

巨骗不同于普通的骗子。心理学上说，相比躲在暗处，他们更喜欢在阳光下堂而皇之地行走，任由质疑、赞誉、追捧、詈骂包围自己，带来好奇者的关注、闲谈者的谈资、野心家的悸动和韭菜的筹码。

正如陆正耀追求的，从来不是什么实业报国、生态化反，而是商业神话、企业速度、媒体关注，以及背后的个人收割。

如果让我用一句话形容陆正耀的生意经，我会说——“不管了，先上车再说”。

陆正耀是福建人，骨子里确有些闽商的性格。

靠海而居的地理位置，让福建人的秉性从来都是自成一派。为了生存，他们要与海洋“搏斗”、同行，所以一向敢于铤而走险。

历史上闽南人甚至以敢做“杀头生意”著称。明代冯璋的《通番舶议》里说：“泉漳风俗，唯利通番，今虽重处以充军、处死之条，尚犹结党成风，造船出海，私相贸易，恬无畏忌”，“富家征货，固得捆载而归，贫者为庸，亦搏升米自给。”

为通商逐利，闽商总是无所畏惧的。

陆正耀也是如此，做生意，他喜欢直击命门。

就像当初，明明毕业被分配到了机关单位做公务员，却为什么只干了三年就要辞职下海？陆正耀自述原因很简单：因为单位不让我穿花裤衩上班。

1995年，陆正耀麻利辞职、麻利创业，切入到当时正值抛物线上行期的通信行业，创立了一家名为DITEL Technology的公司，做通讯设备代理及系统集成。

他确实有闽商的生意天赋。没几年，陆正耀的手下员工就达到了几百名，DITEL Technology的销售额也达到了数亿元。

2003年，眼见通信行业日渐式微，陆正耀又成立了第二家公司——北京华夏联合科技，主营企业长途IP电话业务。

不到一年时间，陆正耀就做成了中国最大的企业级IP电话代理商。2005年，华夏联合科技收入超过1亿元，而当时北京电信的一年总收入也不过10个亿。

这都是陆正耀称自己“我出手到现在，还没失过手”的资本。

但他并非没失过手。

华夏联合科技业绩巅峰后，陆正耀其实又创办了第三家公司。

据称是因为他2005年在美国自驾时汽车抛锚，打了一个电话，AAA美国汽车俱乐部就派来了救援队。这让陆正耀也打起了国内这个潜在市场的主意。

同年，陆正耀马不停蹄地在国内创办了UAA联合汽车俱乐部，提供汽车救援、汽车维修和汽车保险服务，模式是用户注册免费，服务一次60元。

这是陆正耀第一个面向2C用户的创业。

而从那时起，他想到的推广方法，就是铺天盖地的广告。这副简单粗暴的样子，和后来的神州、瑞幸，一模一样。

根据《商界》的报道，陆正耀创办UAA的第一年，仅仅北京市场，就砸了几千万元的广告费。其实那时候陆正耀连UAA到底要怎么盈利都没想清楚，但他就觉着，得“先开枪后瞄准”，“只要会员数量起来了，盈利点自己就会显现出来”。

先上车后买票，后来也成了陆正耀一贯的思路。

遗憾的是，由于4S店在中国消费者心里的地位过于稳固，那时候的汽车保有量也还不高，所以UAA自始至终都没找到顺畅的盈利点，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只是，人都会自动擦除不想记起的记忆。对陆正耀这样的男人来说，最不想记起的就是失败的生意经历。

毕竟，巨骗的人生不能有污点。他只能精彩。

所以UAA，并没被陆正耀记入“失手”手册里。

2007年前后，正值我国租车行业的风口。

尤其是2006年成立的一嗨租车，凭借一句“2小时响应，零误差调度”，给市场带来了巨大震动。

于是，闻风（口）而来的陆正耀在2007年投入全部家当，成立了神州租车。

它相比一嗨租车的先天优势，就是借用了UAA的资源——大约200万的免费注册会员。所以有人会为陆正耀辩解，UAA不算失败，只是转型成了神州租车。

租车不比之前的通信、电话、汽车俱乐部，是个格外烧钱的行业。陆正耀搭进了全部家当以及300万美元（约合2127万元人民币）的天使投资，依然采取“先开枪后瞄准”的方法，拿所有的钱一面狂铺门店网络，一面速度买车。神州租车成立刚一年，车还没买够一万辆，就铺好了可以容纳上万辆车的门店网络。

2010年，陆正耀拿到了联想控股12亿元的投资，从此更开始了疯狂的烧钱模式。

这也是日后“陆氏套路”的真正开始。

12亿元到账后，陆正耀直接做起了价格屠夫。先斥资6亿元购买新车，车辆规模从800辆飙升至5万辆，甩开业界第二的一嗨租车足足4万辆；然后火速将租赁价格全线下调了30%～50%，比如凯越等车型，日租价格只要68元。

那时候陆正耀没少被人抨击，说他不惜高负债率、资金链紧张，也要低价搅乱市场。但陆正耀完全不以为意，说租车就是规模经济啊，规模越大，成本越低啊，玩不起别玩嘛。

这也正是陆正耀的性格，做生意，不玩虚的，不会跟你讲什么故事，也不会谈什么情怀，砸钱砸人，就是干——前端通过广告轰炸，拉动品牌；后端通过扩大规模，拉低成本，甩开对手。

但陆正耀也不是那种放任流言的脾性。

2012年前后，神州租车一直在寻求融资上市的机会，几番未果，再加之其对租车市场价格的搅局，媒体和论坛上出现了对神州租车大量的负面报道。

没想到这次，陆正耀亲自上场发动了口水战。2012年12月4日，陆正耀直接甩出一条微博，“没完没了的水军攻击，伪装成客户直接向媒体爆料，居然还买广告发负面，我怒了！”还配图了多张漫画海报。

他的用词毫不避讳、满是戾气：

“烂仔！”

“X，别老盯着老大的屁股！”

“在我后面扔板砖，就是一个小瘪三！”

“你的妒忌实在太娘，没实力就别上场，马不停蹄地滚蛋吧！”

“我低的是价格，你低的是人品。”

“再贵的切糕，也救不了你的节操。”

“教你个最销魂的姿势——滚你！”

……

而且，海报都是真人出镜，动作销魂。哪有一点企业家或者生意人的包袱？眉宇间透露更多的，都是巨骗的恐慌脆弱，“敢挡老子的财路？！”

一面反击对手，一面陆正耀也没停止神州的烧钱大战和上市运作。2014年，神州租车终于在香港成功上市，股价首日就从IPO的8.5港元（约合7.8元人民币）飙升到10.96港元（约合10元人民币），涨幅近29%。

而上市之后，陆正耀也开始了自己的套现收割。

2015年6月前后，神州租车的股价大约停留在20港元（约合18元人民币）上下。从那时起直到2016年3月，短短9个月时间，陆正耀和神州租车的其他投资人开始疯狂抛售股票，最终累计抛售了总股本的42%，套现16亿美元（约合113.4亿元人民币）。后来大股东Cititrust Private更是选择直接清仓。

在这个过程中，神州租车的股价一路狂跌至不足8港元（约合7.3元人民币），而且至今都没回过魂儿来。

4月2日，在“瑞幸门”对神州租车个股股价发生作用前，神州租车股价已经仅剩4.15港元（约合3.8元人民币），总市值大约90亿港元（约合81亿元人民币），相比520亿港元（约合476亿元人民币）的市值巅峰，跌幅82%。

也就是说，2015年6月后的神州租车股票，就已经成了陆正耀留给股（jiu）民（cai）的一地鸡毛。

更别提“瑞幸门”之后，神州租车总市值仅剩41.55亿港元（约合38亿元人民币），跌幅92%。

而相似的场景，在后来的优车时代仍在上演。

2012年，出行市场开始进入网约车时代。风口大师陆正耀本来就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更别提网约车还影响了他的租车市场。

于是，2014年，神州专车注册成立。

陆正耀的自信语录很多，其中有一句是，“我从来没有为钱发愁过。我总会在不需要钱的时候，启动大笔的融资，保证这些钱能够支撑公司运转两到三年。”

所言不虚。

神州专车尽管算是当时出行市场的后来者，但很快，2015年，陆正耀就成立了神州优车，并将神州专车相关资产、业务、债权债务及5家子公司的100%股权全部置入了优车。

然后在短短10个月里，陆正耀就对优车完成了四轮融资，先后引入了华平投资、联想控股、兴业资管、新华资本、中国诚通、云峰投资、浦发银行等众多战略投资者，总融资额超过了100亿元。

又两个月后，陆正耀成功将未满20个月的优车推上了新三板。神州优车以“专车第一股”的身份，上市首日市值高达417亿元，成为了新三板的实业股王。

那一天的陆正耀，吸引了所有媒体和股民的目光。站在巨瓦镁光灯下堂哉皇哉地表演，他抵达了所有江湖骗子可望不可及的巅峰时刻。

然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神州优车上市一个星期，公告就显示，陆正耀将他所持有的9000万股股票质押给了杭州银行北京中关村支行，以融资5亿元，并且，是个人融资。这是陆正耀全部的神州优车股份，也是优车总股本的11.9%。

股票质押并不罕见，但罕见的是，陆正耀的质押率竟然还不到10%。这个数字委实有些低，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优车的股票利空。

从上市的2016年起，神州优车的K线就开始一路下行，截至4月3日“瑞幸门”之前，市值相比初上市已经蒸发了近一半。

这就是巨骗。

都是“蒙眼狂奔”党，但陆正耀和贾跃亭不一样，他不会红着眼睛唱《野子》，也不会哽着喉咙为梦想窒息。他只会以最快的速度去创造所谓“商业神话”，然后疯狂收割一波媒体报道，再自顾自地融资或套现，似乎从此与这支股票、这家公司再无纠葛。

陆正耀曾说，“我做任何事情不会轻易出手，一旦出手，我一定从粮草、弹药到部队，全部调集完毕。”但他还少说了一句，最后把粮草弹药吃干榨净，也是他的力所能及。

从这个角度看今天的瑞幸，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瑞幸本来不会是故事的结束。

因为后面，还有宝沃汽车才刚刚开始。

2019年3月18日，神州优车拿下了宝沃汽车67%的股权，成为了宝沃直接控股人。7月29日，宝沃汽车董事长正式变更为陆正耀。

这时候的陆正耀已经是神州租车、神州优车、瑞幸咖啡三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他不但比五年前正筹备第一家上市公司时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对“怎么要”也愈发轻车熟路——没别的，就是吃定资本。

人家毫不讳言，当初谈宝沃这笔生意的时候，只见了宝沃的产品部、设计部、供应链和工厂，品牌部根本没去，因为“我不在乎品牌”。

比起之前北汽福田天天呐喊的“德系四强”，这个不讲任何历史情怀的巨骗说的却是：“希望大家忘掉过去，忘掉德国，只有这样，宝沃才有可能。”

他想把宝沃做成汽车界的瑞幸咖啡，“消费观念要转变，首先车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个电子消费品。星巴克过去也高高在上，但我们去年变了瑞幸咖啡。我有信心在汽车上再变一把。”

所以陆正耀对宝沃做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比如降低客户购车门槛，0首付购车、90天无理由退车、先享后买、可退可换；比如改变厂商与经销方式，零售店面“千城万店”、全国35大库存中心直供产品、建立厂商直修中心、小店维保等等。

总之，走着和瑞幸咖啡类似的路子，他想重新定义汽车消费。他的原话是，“神州宝沃汽车将为客户带来和瑞幸咖啡模式一样的高品质、高便利和高性价比的全新体验。”

而创造这些概念和体验的根本目的，仍是谋求资本空间——陆正耀想让宝沃成为自己的第四家上市公司。

他已经成了“诈骗惯犯”。

可惜梦想还没实现，就发生了“瑞幸门”。

而且除了财务造假，陆正耀对这家18个月做到上市的商业神话本话，融资套现同样没有手软。

浑水的做空报告显示，陆正耀和他的管理层早已开始质押手中的瑞幸咖啡股票，并且股份总数量甚至超过了其在2019年5月IPO和2020年1月配售的总股份。

换句话说，对广大股民来说，哪怕没有这次“瑞幸门”，危险的防空警报也已经拉响。

陆正耀这个巨骗，贩卖的就是金融鸦片。

八年前的2012年，神州租车赴美上市失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有中国概念股被发现造假，导致2011年下半年起，中概股面临信用危机，在美国频频遭遇做空和猎杀。盛大文学、迅雷等热门企业被迫暂缓上市，土豆网逆市IPO开盘即破发。整个2011年第四季度甚至没有一家中国企业在美成功上市；就连已上市的，也有46家惨遭停牌或退市。

神州租车，自然不能幸免躺枪。

那时候，一位美国基金经理告诉陆正耀：“中国公司都会讲一个好故事，但后来几乎很少将其变成现实。”

没想到，八年后的2020年，陆正耀自己却成为了造假的中概股主角。

而这一次，躺枪的又会是谁呢？无非是更多正在路上、雄心万丈、渴望上市破局的年轻创业者们。

资本市场趋名逐利、不讲情怀，这是陆正耀这样的冷血巨骗创造企业加速度的优势与资本。

但情怀可以流传，资本却不会，陆正耀财务造假，践踏的不只是法律与道德，更是后来人。

我们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瑞幸咖啡的东窗事发或许会让宝沃上市变得遥遥无期。

汽车如今正值风口，太多投资者都在寻求机会花式进入。而汽车行业作为资产极重、关联行业极多的超级行业，一旦发生类似这次的“瑞幸门”，所造成的负面影响无论广度还是深度都无法估量。尤其是对正茁壮成长的中国品牌来说，负面牵连或许十倍于瑞幸都有可能。

只是不知道此时的陆正耀迎着铺天盖地的质疑与诘问，有没有回想起八年前，被美股拒之门外的自己。

负心每多投机辈，买单总是无辜人。

这一课，谢谢这位巨骗。（微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