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企迷航丨“红顶商人”造车受困，力帆做错了啥？

2010年12月14日晚，一辆警车正行驶在成都至南充的高速公路上，车上乘坐的是四川省某高官，该警车正在执行紧急护送任务。

突然，警车的身后响起了引擎的轰鸣声，紧接着4辆跑车呼啸而过，分别是一辆未悬挂号牌的兰博基尼、一辆奔驰SLS AMG和两辆保时捷911。

我国《道路交通安全法》早有规定：遇到执行紧急任务的警车，不得超越。于是成南高速公路交警二大队迅速反应，派出两辆警车，将四辆跑车成功截获。

警察对4辆跑车的驾驶员进行了长达3小时的安全警示教育，并依法对他们做出了顶格处罚：4名驾驶员超越正在执行紧急任务的警车，都受到罚款150元记3分的处罚；兰博基尼驾驶员因未悬挂机动车号牌还受到罚款150元记6分的处罚。

接受处罚后，4人趴在兰博基尼的车尾处写了检讨书后方才重新上路。

这辆兰博基尼的车主，名为尹喜地，是力帆集团创始人尹明善的儿子，曾任力帆足球俱乐部的董事长。在网上，他因为车牌上必有“JC”两个字母而有了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字——“精彩哥”。

精彩哥有两大爱好：奢华轿车和贵重手表。关于豪车，他曾有一句名言影响了千万网友：

人生其实很绵长，当你站到一个山峰的时分，你会感到很孤寂、很无聊，所以关于我来说买的不是名车，买的是孤寂，这也是我对生活的心情。

在豪车圈内，精彩哥的名声很高，他收藏的各类豪车相当具有价值：比如他在2009年斥资3000万元购置了国内第一辆布加迪威龙；他收藏的中国第一辆宝马M3以及M6是专门从德国买回来的，为了这两辆车的运输回国，各种费用就花了将近百万；还有奔驰限量发售的SLR722纪念版车，在中国这款车只有两辆，另外一辆在周杰伦手里。

据不完全统计，精彩哥手里豪车的总价值已经超过5000万人民币，按10万元卖一台力帆车算，也得卖出500辆才供得起。

然而，今年5月力帆汽车的销量仅为347辆。

十年过去了，精彩哥早已在网上销声匿迹，与他一起远去的，似乎还有他的家族产业——力帆汽车。

说起力帆，不得不提精彩哥的父亲、力帆创始人尹明善，他的人生从1979年开始分野，前后泾渭分明。

尹明善

尹明善幼年丧父，祖上是涪陵大户，可这一荣耀并未福荫子孙。1950年，尹明善一家因家庭的“地主”出身成分，下放到农村，12岁就学插秧、种豆，在乡下也曾走街串巷吆喝卖缝衣针。到了1961年，他又因“反革命” 罪发配到塑料厂劳动改造，直到1979年才被“平反”重获自由。

而这一年，他已经41岁了。

但他很快展现出自己不同常人的天赋，先后担任过英语翻译、英语教师、出版社编辑，还当过国有企业老总，帮助亏损企业扭亏为盈。

1985年，尹明善47岁的时候，他毅然辞去“铁饭碗”，搞书刊批发经营，很快成为重庆最早也是最大的书商。这期间，他编辑的“中学生一角钱丛书”发行量突破千万册，由此掘得第一桶金。

中学生一角钱丛书

1989年，尹明善突然宣布退出出版业。他的理由是：“尽管当时这个行业活跃异常，但已是一眼见底，就当时形势而言，它注定是一个做不大的行业。”

然后他怀揣着赚来的20万元，开始寻找新的赛道。

20世纪90年代重庆“摩托帮”闻名全国，摩托车行业两大巨头“嘉陵”和“建设”，加上一大批生产销售摩托车及配件的民营企业都汇集于此。

1991年，一位经营校办摩托车厂的朋友和尹明善聊天时说起，他每个月需要几百台发动机，却要到河南去买，价格很高而质量很差，而本地的嘉陵、建设是不愿意把发动机卖给其它小厂的。

尹明善从中嗅到了商机，他于1992年注册成立“轰达车辆配件研究所”。一番调研后尹明善发现，建设集团有一个维修部，里面的零配件非常齐全，足以组装出市场需要的各种发动机。

这样组装好的发动机卖1998元，而买回组装配件只需要1400元，一台便有598元的毛利润。“研究所”半年下来，销售额就达到了730万元。

羽翼渐丰的尹明善开始筹办自己真正的摩托车工厂，他的第一个目标是造出属于自己的发动机，为此尹明善决定拿出50万搞发动机研发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内真被尹明善搞出了两个“全国没有”的发动机，一下子就为他赢回大把的现金。

这个“轰达车辆配件研究所”，也在之后更名为“力帆”。它用了9年时间，售出了184万台发动机，销售收入38亿元，在这个领域做到了全球第一。

时光眨眼来到2003年，对于65岁的尹明善来说这是极其重要的一年，他在这一年获选成为重庆的政协副主席，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位进入省部级高官序列的民营企业家，红顶商人的帽子，稳稳地戴在了尹明善头上。

也是在这一年，他决定进军汽车制造业。他这么选择，也是大势使然：

2001年，中国进入世贸组织，推动了汽车价格大众化，同时中国汽车市场巨大的消费潜力开始显现。吉利、比亚迪等民营企业纷纷走进这一行业。

与此相反，以摩托为主业的力帆却出现疲态。2002年，力帆集团的净利总额只增长了几百万，经营中的净现金流比上年急剧下降2亿多元，甚至出现了负数。

于是在2003年，尹明善收购了重庆专用汽车制造厂80%的股份，并将企业名称改为重庆力帆汽车有限公司，正式进军汽车制造领域。尹明善在圆汽车梦的路上，走出了漫漫征途的第一步。

事实上，在03年谋划造车的力帆，直到2006年初才真正有产品投放市场。2006年1月，力帆第一辆轿车520正式上市，这款车虽然配置逆天，但没有获得市场的认可，全年销量仅有1万多台，而差不多同时上市的比亚迪F3当年的月销已经突破1万辆。

第一款车失败之后的力帆决心省掉高昂的设计费，直接复制宝马MINI成了力帆320。在尝到甜头后，又相继推出了力帆又推出了山寨宝马3系的力帆620、山寨福特新款S-Max的轩朗、山寨汉兰达的力帆x80。

上方为力帆，下方为宝马mini

一系列的山寨产品撑起了力帆的产品矩阵，也在2010年让力帆成为国内首家A股上市的民营乘用车企业。但缺点也很明显，虽然力帆布局轿车、MPV、SUV等乘用车全领域，但始终没有一款爆款车型。随着国内汽车市场竞争日益激烈，力帆慢慢陷入销量和利润双跌的困境。

据力帆年报显示，其汽车主业从2014年开始亏损，当年亏损2397万元，此后每年均以亿元计。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力帆汽车在2018年底卖地又卖身：先是鸳鸯工厂搬迁共获得12亿元，随后又作价6.5个亿出售一个多余造车资质给了车和家。

我的朋友跟我讲：如果过得好，谁会去卖身呢？看来力帆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所以究竟是哪些原因，导致力帆在汽车领域失去了曾经摩托车版图中的统治力？

大部分新车型只能让车企爽短短的几个月，但有了拳头车型就能让车企一直爽。

比如丰田旗下的拳头车型是卡罗拉，其次是凯美瑞；本田的拳头产品是雅阁和思域；大众的拳头产品是高尔夫、甲壳虫和帕萨特，这些耳熟能详的车型支撑了丰田、本田、大众的运转，使其有了稳固的基础盘。

反例则是通用，虽然旗下车型和品牌都不少，但由于缺乏一款全球性的畅销车，加上缓慢的研发步伐、步履维艰的改革脚步，百年通用最终轰然倒地，破产重组。

因此打造拳头车才是自主车企最快的发展途径：长城有了哈弗H5、H6之后，才开始挺起腰板；吉利精心打造帝豪EC7，让消费者意识到吉利的品牌，就连同样饱受山寨诟病的众泰，也有一款T600吸粉。

在这一项上，力帆汽车逾十年来一直两手空空，直到2016年12月才由迈威实现了了单款车月销过万的突破。

力帆迈威

拳头产品缺失的背后，是技术的乏善可陈。比如力帆320换个前脸改成330接着卖，力帆620改为630也是小修小补。迄今为止，力帆已经2年没有推燃油新车，现有车型中没有一辆国六车型。

如果深究在摩托车领域以技术研发起家的力帆为什么在汽车技术研发上迷失了，可能又要怪到公司经营的多元化上。

与李书福、尹同跃们执着于造好车不同的是，尹明善热衷的领域非常多：譬如足球，力帆虽然借助足球提升了品牌知名度，但多年来也亏损十多亿；再譬如政府工作，尹明善曾向有关领导表态：

“为了把工商联工作做好，我可以把企业卖了！”

力帆也涉足了房地产领域，现在位于重庆江北嘴CBD的甲级写字楼力帆中心，22万方全部自持，资产超过50亿，目前也是力帆的总部所在；金开大道上蓝湖郡隔壁的红星国际广场项目，其自持商业爱琴海购物中心、和万豪酒店合作经营管理的大平层豪宅万瑞，其资产评估逾50亿；还有力帆目前在建在售的众多项目：北碚老城商圈项目、蔡家翡翠郡项目、贵州娄山关度假项目、新牌坊力帆枫樾项目、黔江檀香山项目等。

力帆的房地产在整个集团营收中占据着极大的份额，一度还为自家造车部门输血。

看来中国经济果然和房地产深深绑定在了一起，连造车的都要靠房地产养活。

2016年，正是新能源大潮起势之时，力帆汽车却在那一年因“骗补”事件遭受重创，导致新能源业务从此一蹶不振。

经财政部查处，力帆在2015年共有2395辆汽车不符合新能源汽车申报条件，涉及中央财政补助资金1.14亿元，财政部决定对这2395辆新能源汽车中央财政不予补助，并取消了力帆2016年中央财政补助资金预拨付资格。

骗补风波后，力帆股价连续下跌；新能源车销量开始出现断崖式下滑，在2016年、2017年分别为5550辆和7738辆，较2015年14874辆的成绩大幅腰斩；2016年公司净利润也创下自其上市以来的新低。

此时对于力帆来说，林中分出了两条路，一条是踏踏实实用产品质量说话，重塑品牌形象，另一条是继续走一贯的低价路线，放弃品牌向上，销量为王。但力帆想了想，选择了一条更省事的路——蹭热点，它的目光放在了今年3月刚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的氢能源上。

不过，力帆这一“蹭热度”的操作随即被“打脸”，上交所向力帆股份下发问询函，要求其披露关于氢能源乘用车试验验证的主要步骤和预计资金投入情况、力帆乘用车在氢能源领域的研发投入或相关技术、专业人才的积累情况等信息。

力帆如此回复：

“公司的氢燃料电池汽车项目尚处于合作开发初期，可能存在项目开发不成功的风险，可能存在项目开发不及预期导致产品无法进入国家氢能乘用车公示目录的风险。”

回复公告一出，力帆股价随即大跳水。

网络时代，这两次事件不可避免的对力帆品牌形象造成打击。

2017年底，即将年满80岁的尹明善终于卸下一身包袱，从力帆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他没有选择把力帆交给自家人，而是交由外人主导。

关于力帆接班人的猜疑，外界早已议论纷纷。

尹明善膝下有一儿一女，对于儿女接班的问题，尹明善曾公开表示过，“家族里面如有能人，可以推荐出任董事长；家里的人不如家族外的，就在家族外选董事长、总裁。”

儿子尹喜地，即文章开头所说的“精彩哥”，早年曾陪尹明善创业，一度掌管力帆的房地产、期货以及足球俱乐部。尹喜地为人谦和正直，全无富家公子的张扬做派，同时也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与亲和力的领导，与其说他是身价百亿的公子哥，倒不如说他更像随和的邻居大哥。

有知情者透露，尹喜地是自己放弃接班，并且因与其父在一些问题上存在分歧和束缚，导致尹喜地2012年之后离开汽车板块，转而专注于超跑赛事。

尹明善的女儿尹索微，从中学起就被送往国外，主修管理，在2017年持股市值就将近14亿元，其母陈巧凤，更是深谙着力帆的财政状况，但她也没有接班。

真的是这兄妹二人不够优秀么？

话说回来，即便在外人中挑选接班人，也是一波三折。

2015年6月8日，在重庆悦来会议中心举办的“力帆之夜”上，年近8旬的尹明善左手牵着1956年出生的力帆股份首席科学家陈卫，右手牵着1970年出生的力帆股份总裁尚游，向外界骄傲的宣布两者均为接班人。

就在外界普遍以为力帆接班人敲定之际，变数陡生。8月9日，尚游以身体原因，向董事会请辞总裁职务，媒体旋即曝料称“力帆接班人生变”，8月12日的股东大会上，陈卫被选举为力帆股份的副董事长，董事会同日聘请牟刚担任力帆股份总裁一职。

最终2017年底接班人敲定，是牟刚。

拓儿不好说这些人事变动是否真的导致了力帆各项决策迟缓，但我的一位喜欢看清朝“九子夺嫡”的朋友说：古来皇位继承人迟迟不定的时候，往往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反正事实是，兜兜转转这几年，力帆失去了全力冲刺的机遇期。

海外市场是力帆汽车表现最好的领域，曾连续几年位列国内车企海外销量亚军。

这得益于力帆在摩托车时代打下的基础。中国生产的摩托车多年以前就占全世界的50%以上，竞争比汽车行业激烈得多，不发展海外市场的摩托车企业基本活不下来，而力帆一直是中国摩托车出口量前三。

所以，力帆汽车在产品问世的第二年就开始开拓汽车的海外版图，受益于成熟的摩托车海外网络给汽车带来现成的销售渠道、合作伙伴和当地政商关系，力帆出海相比其他车企要容易得多，

但问题也一直都在，虽然力帆看起来很风光，但实际上完全是靠低价竞争，俄罗斯、阿塞拜疆、缅甸、伊朗、埃塞俄比亚、乌拉圭、伊拉克都是汽车工业不发达地区，力帆唯一的竞争手段是打价格战。

只会打价格战的企业，一般都是自己把自己逼死的。所以即便是曾经卖到第一的俄罗斯市场，现在也已难觅踪影。

力帆造车，可能没有什么理想，也没有什么情怀。毕竟尹明善曾说：

力帆造汽车是知难而进，但也不是莽汉。我们的策略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今年5月初，来自全国各地的30多家重庆力帆汽车经销商身穿印有“力帆还钱”字样的T恤，在位于重庆市江北区北滨路的力帆中心门前静坐维权，要求力帆对经销商进行补偿。

他们心里想的可能就是：别让力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