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尹不逍遥 | 车城·灰幕

在重庆市中心的九龙坡海兰云天景区，海兰湖边的一个半岛上，建着六栋带私家泳池的独栋别墅，每栋面积都在一千至一千六七百平米不等。这片别有洞天的世外桃源，拥有600亩湖水资源，30000亩绿色森林资源。

除了业主及业主许可的人之外，其他人很难靠近。进去过的人曾如此描述此间奢华：仅岛上园林景观打造就花费上亿元，马路边沿都由昂贵石材打造，榕树甚至有三峡广场最粗的黄桷树那么粗。

八卦一点的重庆人知道，这六栋以及周边的很多别墅，都是重庆此前盛极一时的顶级富豪聚居地。据闻，三大摩帮巨头早期基本上住在此，而这里面就包含摩帮三大家族头人之一的尹明善。

在重庆，记者如果要写重庆企业家，怎么也迈不过尹明善。他是一道坎，这道坎的背后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位进入省级政协领导班子的民营企业家、自主汽车品牌IPO企业中最年长的企业家、被两任总理看好的企业家……

“胡润百富”的创始人胡润曾公开表示其最喜欢的重庆企业家是尹明善。“力帆的尹明善是我最早认识的（重庆企业家），他书香气很浓，也是第一个全国工商联副主席同时进入百富榜的人。这么多年一直带领着企业跟随着民营经济的发展趋势，保持着自己在百富榜的地位，也把重庆企业家形象真正带到了全国。”

“关注我的人都喜欢了解我55岁之后如何从一个万元户变成中国前50位的亿万富翁，实际上这只是冰山显露出来的一角。没有以前经历的挫折和奋进，也不可能成就现在的我。之所以我没像许多人那样，被历史尘封20多年后，变成一堆‘活化石’，就因为我一直在挑战，向环境、向命运、向自己。”

这是近乎宿命般的魔咒，1938年出生的尹明善，所处时代以及地主身份，注定了他要遭遇常人难以承受的磨难。即便学生时代，尹明善就表现出了在文学、音乐、体育、数学等各方面的才能，但并不能阻止他在20岁那年被打成右派，此后命运大门关闭，在农场一蹉跎就是20年。

直到1979年春天，他才重获自由，这一年他41岁。多年后，尽管尹明善早已经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但《血色浪漫》这样的电视剧依然能让他双眼模糊。“很多场景都是关于‘文革’时期的，能唤起我的共鸣。”

值得庆幸的是，尹明善在多舛岁月里没有选择颓废。早年饱览群书的积淀，在冥冥之中支持着尹明善此后的编辑、书商事业，帮助他成功赚到第一桶金。

自此，“富有文人气息的商人”成为尹明善的标签。在尹明善身上隐隐能感觉到早期编辑的身份痕迹，他热衷演讲，演讲稿也都是亲自操刀。爱读书的习惯也一直保持下来，只不过年纪大了之后开始爱看线装书。

正如大家所关注的那样，随着重庆袁家岗轰达车辆配件研究所的成立，55岁的他开启了人生的高光时代。“如果说以前我是被生活的潮水裹挟向前的话，现在我该做自己真正的事业了，像骑士堂·吉诃德那样，手持长矛，向命运的风车挑战。”

此后，不会骑摩托车的尹明善，用了10年时间，在上世纪90年代号称“摩托车之王”的嘉陵和全国名列第二的建设摩托眼皮底下，从做发动机开始，把自己的力帆摩托旗帜插到了全球40多个国家和地区，年产销200多万辆，出口额超过2亿美元，成为全国摩托车企业中唯一创汇过亿美元的企业。

尹明善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商人，但不能说他是一个合格的“造车狂人”。他从一开始就为自己设立了百亿利润的企业目标。如果说别的汽车品牌来自于创始人对汽车的热爱，那么对尹明善来说，汽车只不过是他扩大事业版图的新契机。

2002年的某一天，尹明善路过嘉陵江畔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人的喧哗声和汽车的喇叭声，人们都挤到路边看热闹。只见一行由30多辆雅阁组成的婚车队缓缓开过。一对年轻男女的对话灌入尹明善耳中。

“哇，全都是本田车，好神气啊！”

“我也有本田摩托啊！”

“本田公司假如只生产摩托车，而不生产轿车，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辉煌？”

“那倒是，一个企业生产的产品很重要，造汽车的多威风呀，把牙签做成世界第一又怎样？”

一语惊醒梦中人，彼时摩托车经营得有声有色的尹明善陷入沉思……2003年，尹明善收购了重庆专用汽车制造厂80%的股份，并将企业名称改为重庆力帆汽车有限公司，正式进军汽车制造领域。那一年，他左脚在花甲，右脚在古稀。而在保定的魏建军、台州的李书福、安徽的王传福等汽车行业冒尖人物才40岁出头。

随后的故事离我们的记忆并不久远，2006年1月19日，力帆520轿车上市，尹明善难抑激动之情现场即兴赋诗；2010年11月25日，尹明善带领力帆成功登陆A股，拥有力帆80%股份的尹明善家族身价值80亿。

尹明善今年81岁。

4月22日，高高瘦瘦的他像往年一样回老家涪陵新妙镇祭拜母亲，并小住两日，今年的他气色比去年来时好很多。

这个小镇上，年轻人认识尹明善的已经不多了。但年迈的尹姓老人或许就与尹明善是本家。虽然多年没见，但谈起尹明善，依然能从他们表情中读出怜惜与最原始的疼爱。“他一生受尽磨难，现在年纪大了成了一个孤独的老人，回来也没几个人认识了，也就是一些干部围着让他捐钱。”

2017年7月初，1970年的牟刚将尹明善从困顿的高位上替换下来。尹明善用一首诗为自己的退休送上祝福。“八旬不退，力帆衰颓；后继有人，力帆腾飞。力帆走过弯路，愧把客商辜负；而今走上坦途，工厂客商同富。商家关照，力帆荣耀；力帆妖娆，老尹逍遥。”

很遗憾，力帆没能走上坦途，也没能荣耀或妖娆。如果你愿意花一天时间走走重庆的大街小巷，你会发现，无处寻觅力帆汽车，亦或是力帆摩托的踪影。根据最新的财报数据显示，2019年一季度力帆股份的营业收入同比降低了31.07%，而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更是下滑257.56%至-9720.48万元。

老尹不逍遥啊。

尹明善的好运停滞在2010年，在此之后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力帆功劳簿再无建树。汽车行业的饭碗一直未能端稳，海外市场靠低价竞争利润低下，摩托行业热情不再，进退维谷。

此后，属于力帆的只有坏消息：“因电池不合规被财政部取消新能源汽车补助资格”、“经销商到集团总部维权”、“资产负债率居高不下”、“出售土地资产”、“出售力帆汽车有限公司资质”……尹明善离他的500亿利润目标越来越远。

正如彼时业界朋友对尹明善的忠告、奥克斯汽车退市敲响的警钟，所有事实都在告诉尹明善，造车计划考验巨大，缺钱、缺技术、品控差等种种问题中，一个就足以将力帆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卸任以后，已经很难看见尹明善的身影，不过他却难真正卸下担子。“目前的现实是还退不下来，本来我是完全放手的，但他们有些事总是要来找我……”当媒体在集团总部大楼11层会议室犀利追问尹明善时，他摆手示意不要问一位八旬老人家这么多艰难的问题。

右侧老人为尹明善的嫂子

而至于要让小牟刚一岁的儿子尹喜地，还是小自己29岁的娇妻之女尹索微来接力力帆未来之路，在千疮百孔的力帆面前，早已非当下尹明善之首要难题，毕竟“富不过三代”这样的思虑对于尹明善来说确实言之过早。

时代决定个人命运，我们感叹时代对他未免刻薄。正如尹明善自己所说的：“时代给了我机会，也耽误了我很多的时间，我们都没有办法追究。”如果尹明善像李书福一样还年轻，还有足够时间，他是否能凭借自己的大好岁月大肆书写一番更为惊天动地的人生？不得而知。

本文节选自《汽车公社》杂志5月刊封面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