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清柯
作为媒体狗,看到这张图你的反应大概是:
很难受,很委屈,很想原地爆炸。
这张图真的邪恶得不要不要。它不仅激发了广大人民群众日益明显的内部矛盾,还将“媒体要完蛋”这个实现推到了吃瓜群众的眼前。
想确定自己是不是你妈亲生的,一个比DNA更高效的亲子鉴定方法是:跟你妈说,你在搞新闻。
假设你妈气到原地腾空逆风自转720°落地无声,并且死死抓着你的手对你喝道:
“就算你跟我断绝关系,就算你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你也不能去搞新闻嘛!”
那恭喜你,你妈真的是你妈。
这种判断是很有科学根据的。
你试想想,假如你母亲真的爱你,真的跟你在血缘上存在纽带的相连,她怎么可能让你跳到一个盈利增长率达到-33.22%的行业。
一个本来就不行的行业的尿崩式坍塌,证明的不是这个世界对求知欲望的湮灭,落到实处,它是你下个月就露宿街头,只穿得起阿迪王,只能吃杂牌辣条充饥的窘迫总和。
像我妈就很诚实,她一点都不慌张。她跟我说,我是当年买维达纸巾送的小礼品。
但即便我是买纸巾送的,我妈也不无唏嘘地说:要不你去卖吧,看着你搞新闻的样子,我真的很难受。
你看,在这个时代,搞新闻真的是一种错。
或许你想问,新闻是谁,我为什么要搞她,为什么我搞她我妈会很难受?
是的,一个真正的记者必需得用“搞”这个词去清晰、客观、准确描述自己的工作。
如果用“做新闻”,那会显得你是个不谙世事,居庙堂之上的书呆子。如果用“干新闻”,那又会显得你无比粗俗,跟黑社会收保护费没有区别。
只有“搞”这个字,恰恰好达到思想高度与实干深度的美妙平衡,真正奏响出新闻理想的铿锵旋律。
每当我老板忽悠我外地采访,他都会点起一支烟,诉说起那段往事。
比如他为了采访企业负面,如何凭借聪颖的智慧与过人的武艺,不断在被围殴的边缘试探。
一次次突破重围,一次次深入敌后,只为挖出一个在如今看来没有任何流量可言的负面,呈现在一个豆腐块一样大小的版面上。
比如我喜欢的傅晓田。排除长得很有气质这个最重要的因素之外,她在利比亚钻战壕、躲子弹的身姿,是一个个突发战地报道真实与客观的基础源泉。
再比如“油腻不行”许知远。他当年下东莞跑工厂,也是一家一家敲开企业的门,用许式口吻深情问道:你对这个国家失望吗?
他们努力跟这个世界摩擦又摩擦,然后擦出一些你不曾见过的火花。
你无法区别定义出一篇没有流量的负面有没有意义,无法区别定义为一个战地报道中冒挨子弹的风险是不是无谓,更无法区别定义从一家东莞企业身上得出一个国家的未来虚不虚无。
与时代同频共振是驱动新闻前进的根本动力,一篇报道延续的,是时代本身的情绪与温度。
你很难苛刻,在人民群众热爱用抖音与网红小姐姐同频共振的当下,让他们从荷尔蒙中抽离,转而去关心“这个世界怎么了”。
关心网红小姐姐跟关心“这个世界怎么了”,不存在根本的高级低级之分。
它权且只能算是一代话语权对另一代话语权的取替,就像当年被60后痛骂的周杰伦成为了亚洲巨星,当年被90后痛骂的饭桶男孩成为了联合国的代言人。
你理解不了,是因为你逐渐远离了社会主流的核心。
当每个人都不再想跟这个世界发生一点莫名的关系,你理想的新闻主义就成了一种膈应的存在。
一个当代新闻理想主义者最大的弊端在于,拥有一颗成为罗玉凤的心,却活在了只有整容才能上头条的现实里。
原《中国青年报》记者林天宏就活得很明白的了,“你后来发现没有意义啊,能改变什么?什么都改变不了。”
在众望所归里,恰好媒体无得留低。
辣么问题来了,当一个尿崩的行业跟另一个同样尿崩的行业碰撞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
这样的假设,比原本应该搞美妆的蔡徐坤,硬要去打NBA更让人无所适从。
当媒体被送上增长率耻辱柱的时候,媒体拍了拍汽车的肩膀,“老哥,地狱逢故知啊。”
他们之间的相遇,比飞刀又见飞刀还具有宿命感。用实力,在这个时代滑下玉石俱焚的壮美一笔。
时常,这种纵深的历史宿命感,往往让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天选之子。
如何把一条米其林轮胎,通过自己的双手,做出饕餮大餐的既视感?
如何把一台能玩无人机的智能车机,通过自己的双手,让大家感到iPhone创世一般的颠覆感?
如何把一款不怎么样的自主品牌老头乐,通过自己的双手,让大家相信中国终于有实力吊打西方国家?
一系列的发问,正是我妈担心我的缘由。
而当你足够相信,那恰恰证明你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天选之子。当然,不是能创世纪的那种,是要看脑科的那种。
你妄图用汽车去撬动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终将以狗屎回馈于你。
当扑街的媒体遇上扑街的汽车,有的时候,往往能够负负得正。
让常识回归常识,让有病的人清楚自己有病。
在踏上那辆开往精神病院的救护车之前,我庆幸地得知这个真相。面对媒体尿崩式收入下跌,我表示很舒坦,舒坦得毫无波澜,甚至哼起了歌。
哲学家鲁迅可能没告诉你,当你趴在地上,你舔什么都是香的。底气就是来的这么踏实。
当我妈再度用怜惜的口吻质问我“还在搞新闻”的时候,我毅然打断了她:
妈,我不搞新闻很久了。我干的,叫文员。
我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