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要到远方？

他与我同年，更巧的是他与我念的两所高中虽地处不同城市，却是友校关系，经常一同策划联考。他是考过第一名的人，因此我和他最早的交集，或许是级会上公布联考金榜时我仰头注视着他的名字（如果那次级会我刚好没有逃去打球的话）。

工作后我们又恰巧进入同一行，作为一名汽车编辑，他出生科班，是华南理工大学车辆工程专业的优秀毕业生，而我是第二外语连作弊都考不过的那一位。我的拍照技术师从于他，他的驾驶技术也比我过硬，毕竟我的加塞技术是被自动挡圈养出来的，而他开起手动挡来手起刀落，颇有周星驰在《国产007》里切完猪肉浅酌一杯Dry Martini的架势。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买了台手动挡的车——一台白色的乞丐版瑞纳。

前不久他好像看破红尘似的，开着这台不到五万块的小轿车，头也不回地向西藏驶去，让我对他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

图片出自Speedtale斯彼条

用广东话来说，这注定是一场“刀仔据大树”的旅程，多少野路先锋在西藏的朝圣路上一去不回，以一台只有95马力的前驱车迎战未免显得太过滑稽。

结果，全程4800公里车子从未出现一次故障，用老胡的话说：“以前我以为这台瑞纳除了便宜没别的优点，跑完西藏才发现，正是因为便宜，所以车子对油品和路况的要求都低到不行，就算开到高原也不见动力削弱有多明显，可能是因为本来就没多少动力吧哈哈哈。”

于是我很好奇我那台跑了20万公里的二手雅阁最远能去到什么地方，毕竟在我手上，它最远只到过距离广州400多公里的老家。

我在鄙夷电动车时经常讲到，汽车存在的意义是将人带到远方，不曾想我力所能及的远方，原来只有别人旅程的十分之一，又或者说，我的勇气连别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诚然老胡之所以能了无牵挂地直奔西藏，和他正在放假有关。当我说放假，我的意思是他刚辞去了工作，处于职业空窗期。

这显然是借着五一小长假无法实现的“放假”。

他说，在互联网公司的996制度下工作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避无可避的除了压力、焦虑，还有秃头交织困扰。开车算是他第二享受的事情，所以在打算离职的那一刻，他就决定要来一次长途自驾游。

将手机放到中控台里，音响开到最大，彻底告别过去无序的生活。

从方案、报价、合作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之后他发现：世界很大，年轻人不只有互联网企业这一种选择。

那种大是烈日当空和雪虐风饕只有一山之隔，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以公里计算，资源以馈赠的形式存在，与钢筋森林中一粒米都和一滴汗的等价交换原则大不一样。

但也正因为大，当他经过高速服务区看见一名男子猝死在路边时，山谷的每一条裂缝里都震荡着男子的妻子那句“我不要离开他”，从此“远方”成了一个人。

1969年7月21日，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那是人类迄今为止到过最远的地方。“旅行者一号”经过37年航行，才驶离太阳系。

而汽车目前所及的最远点，是马斯克送上太空的那台特斯拉Roadster，如果旅程不出意外，这台Roadster和它的乘客将围绕着太阳的椭圆轨道，直到火星。

如果说探索真理和探索远方是人类的共同天性，那是否意味着真理总在远方？

公元636年，作为伊斯兰教的第二任哈里发，欧麦尔成功攻占耶路撒冷后没有杀害任何一条生命，同时拒绝入主圣墓教堂，原因不是出于这是异教徒的教堂，而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在这里祈祷，以后所有穆斯林都会效仿，基督徒的圣地就会变成清真寺，那以后就会流血不断，有无穷的冲突。

很难想象一千多年前，在耶路撒冷里，基督徒和穆斯林曾经有用过一段互相尊重，共同生存的历史。再放眼如今的以巴冲突，人们无法用一个简单的理由去阐明，为什么祖先同属一座城的两个民族，会发展到两者之间的沟壑填满了仇恨，即便真理之城就在眼前。

因而距离远近与否从来不是一趟征程的意义，是否敢于挣脱枷锁，迈出第一步才是重点。欧麦尔和平解放耶路撒冷，人类向太空探索，老胡辞去工作驱车进藏，归根结底，是打破故有意识，渴求改变的体现。

当互联网与电动车紧密联系到一起，眼球已然被互联网充分满足的我们，对电动车提出突破里程障碍要求，其实更大程度出自于对相同地点的重复旅程，而非期盼电动车能带人走过山和大海。

因此久而久之，我不确定在电动车野蛮普及的将来，人类的出行真理是否会遗忘，对远方和未知的好奇心是否会逐渐淡去，留下的只有眼睛在屏幕前旅行，身体却禁锢在方圆50公里内。毕竟青蛙被盖上锅盖时，远没想过这锅温水会对它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