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汽研究院院长吴坚：“热闹才刚刚开始”
7月10日，广汽研究院院长吴坚发了一条朋友圈，我这才知道当天是广汽研究院的17岁生日。
从最初的“四无”状态，到国内第一个向合资公司反向导入技术和车型，广汽研究院用最短的时间取得了行业最高的研发效率，今年全年开发的量产新车将达到33款！
7月11日，青主走进广汽研究院，和吴坚就原始创新、研发效率、未来行业爆点等做了一次坦诚的交流。
最正确的一次路线选择
DA：走进广汽研究院真的很令人感慨，因为我清晰地记得17年前广汽还处于一种“四无”状态——没有自己的研发和技术，也没有自己的产品和品牌，短短17年不仅都有了，而且还很强，这17年里你们为何发展得这么快？
吴坚：第一，有一个非常好的团队，愿意牺牲个人利益，把这个地方当做事业平台；第二是后发优势，别人踩过的很多坑我们都绕开了，所以花同样的钱，我们的效率会更高——因为我们投得比较准。举一个例子，为什么现在埃安发展得很快——今年可能突破50万台？当时我们的老院长黄向东看准了未来电动化的发展趋势，在行业里最早提出必须要用纯电专属平台。我们有一款车可能大家不太留意——GE3，这个车立了大功，它是国内第一个以“中地板为核心”开发的整车。
传祺GE3于2017年7月21日上市，是国内首款以“中地板为核心”开发的电动车。
以前是以发动机舱为核心，电动车应该以什么为核心？最贵的是什么？电池怎样可以布得最多？后来，我们率先以中地板或者说以电池为核心来开发整车，2017年就推出来了。
DA：我记得GE3当时对应的有一款燃油车，就是GS3。
吴坚：对，它可以兼容内燃机，但它是以电池为核心的，把最大的成本（空间）留给电池，因为我们自己还没有电池，所以要想办法把电池以外的成本尽可能分摊掉，再造一款燃油车来分担模具的成本，这是当时的理念，非常超前。
DA：我把这叫“油电共用平台”，和“油改电”完全是两回事。
吴坚：没错，这是最大的一个（原因），我们在技术路线选择上最正确的一次，走对了方向。
DA：这车我开过，当时感觉除了续航稍微短了一点——当时的电池技术还没跟上，其他方面都很好，尤其是空间，虽然车不大，但是空间很大。
吴坚：对，这也是以电池为核心的专属平台的好处
电动车为何在中国爆发？
DA：埃安应该也是享受了国内新能源车爆发的红利，为什么国内电动车发展得这么快？
吴坚：为什么电动车突然有这么大的一个发展，它背后一定有一些东西在推动，抛开资本，我认为有两样东西起到了关键作用。一是智能网联，帮了电动车很大的忙，我们很早就做电动车，广汽是国内最早做增程式电动车的，但那时候几乎没地方充电，你也不知道附近哪里有充电桩，所以……
DA：所以成“先烈”了。
电动车出现比燃油车更早，世界上第一辆电动车可以追溯到1834年，图为法国发明家古斯塔夫·特鲁维1881年制造的一台电动三轮车。
吴坚：现在简单了，一方面是充电桩也多了，另一方面，智能网联可以告诉你还剩多少电、离你最近的充电桩在哪、有没有空桩、价格多少，车机上全部搞定，用起来就很方便。
DA：第二个呢？
吴坚：第二个就是举国机制。一定意义上，智能网联的技术普及也是举国机制，现在全是5G，全部移动支付。
DA：这确实大大方便了充电，一扫码就行了，如果是现金就麻烦了，你怎么找零？
吴坚：因为这两样，电动车这个古老技术又焕发青春了，突然间在中国爆发了。
从集成创新到原始创新
DA：我有一种感觉，整个行业最近几年是不是都遇到了瓶颈？能解决的好像都解决了，然后就拿不出新东西了，不光中国品牌如此，丰田、大众最近10年也没什么真正的技术创新。
吴坚：汽车行业竞争非常残酷，现在的话说叫非常“卷”。具体表现在什么地方？互相对标。市场上有什么新东西对手马上就跟上（所以大家就觉得缺乏新东西）。其实，新技术一直都是层出不穷的。比如对于新能源车来讲，除了在三电技术上很卷以外，更大的迭代是在智能网联方面，整个生态、各种各样的娱乐、和生活场景的对接等等。
DA：但大家都这么做了以后，还是不能形成差异化。车的卖点不能只是谁的屏大、谁的冰箱制冷能力更强对吧？我想说的是，接下来汽车研发真正的突破点是什么？我一进研究院大堂，看到陈列的是“氢发动机混动系统”，这会成为未来的一个爆点吗？还是说自动驾驶？甚至，连车的形态本身也会变，谁规定汽车就一定是现在这几种样子？
广汽研究院大堂陈列的氢发动机混动系统。
吴坚：你提的这个问题涉及到一个更大的层面，就是所谓的原始创新。汽车这个行当100多年，它更多的还是一个集成创新，真正有爆点的、完全与现在的形态不一样的，我相信会有，但可能过程会比较漫长。比如我们在想，未来车是不是可以又能开又能飞？上次在南沙广汽科技馆发布的飞行汽车就是我们的一个构想。它的飞行舱和底盘是分开的，在不需要空中行驶的时候，飞行舱和底盘结合在一起，碰到一些极端情况它可以飞起来。当然这是一种探索，是不是未来的方向还真不敢说。
广汽飞行汽车GOVE采用分离式机体构型。
重大的原始创新涉及到汽车的商品定位，未来出行，400公里以上肯定是高铁、飞机；低空领域放开以后，100公里可能是小飞机的天下；更短的距离，肯定是四个轮子比较靠谱一些，这也比较符合未来电动车的一个真实的应用场景。
未来我们还在想包括单人适龄化的一些场景，这个我们也在研究，充分把我们现在在汽车领域的优势发挥出来。我们已经到了一个“无人区”，我们也在探索。
DA：“单人适龄化”产品具体指什么？
吴坚：简单说，就是老年代步车，未来银发经济也是我们比较看重的一块。
DA：广州500万电单车确实需要一个替代的东西，现在禁不禁电单车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吗？如果你这个出来以后就不用吵了，而且市场规模很大，光广州就500万辆！这只是您个人的一个想法，还是说广汽研究院真的在做相应的开发？
吴坚：现在可以小透露一下，有这个动作。
单人适龄化产品的想法其来有自，这是2018年广汽集团在广州车展发布的“2+X”双座纯电动概念车。2U专为都市丽人设计，2US专为悠闲退休族设计，2ALL专为环保共享出行先锋设计。
DA：那还是很值得期待的，因为我真的觉得在市区开一台大车太费劲了。
吴坚：我希望我们老去以后能活得有尊严，比如说能否用脑机接口去控制车辆，将来我手脚不能动的时候脑子还在转（就可以开车）。
DA：如果连脑子也不转了，那就算了，也没有出行的想法了。
吴坚：如果脑子也不灵了，也就不在乎尊严了，最怕的是什么呢？脑子还有想法，手脚不能动。那个时候我就把脑子这部分用好，用脑机接口能够让车辆去到你想去的地方，这是我的一个构想。
DA：实现的可能性大吗？
吴坚：拭目以待吧。
脑机接口不再是科幻，已经到了可以应用的阶段。
投入资源做前瞻性研究
DA：这已经超出了我对一个传统汽车研究院的认知了。
吴坚：所以你说技术创新好像已经到头了，而我认为热闹才刚刚开始。比如，我们这次展示的可分离飞行汽车，有一个很重要的创新就是全时移动、自动驾驶的滑板底盘。这在以前传统油车年代是实现不了的。通过这几年电动车的发展，分布式驱动变成了可能，而且价格越来越便宜，控制也越来越成熟和精准，因此四个轮子分别控制就变成了现实。只要四个轮子能够分别控制，我能做的东西就多了，比方说转向机还有必要吗？你只要给它指令说左转5度，它就左转5度。而且它可以原地掉头，可以横向停车。
DA：那比线传操控更先进了。
吴坚：就是指令操控，我们叫“Control by wire”，就是没有实体东西了，完全就是信号。
DA：滑板底盘这个概念很早就有了，2002年通用搞了一个叫“自主魔力”的概念车，但它没有后续，没能真正落地，很可惜。
通用汽车2002年北美车展发布的“自主魔力”概念车。
吴坚：实现起来挑战还是很大的，关键就是四轮分布式电驱。它必须要有四个轮的独立控制，同时又必须要协同。随着我们EEA 3.0（广汽星灵电子电气架构）的推出，未来集中的控制基础就有了，剩下就是X方向、Y方向、Z方向怎么办？X方向就是前后，Y方向就是左右，Z向目前来讲电控还是一个比较新的话题，我们之前有过一个展示就是“跳舞底盘”，四个轮子可以独立控制，而且是实时的。
广汽的“跳舞底盘”两年前就在广汽科技日上展示过了。
DA：像脑机接口这种事更像是科学家们的事情。
吴坚：我当年在开发动力总成的时候，就已经提出“维护一代、开发一代、储备一代、研究一代”的理念。研究什么？就是要做一些更加基础、更加前瞻的工作。
DA：就是R（研究）、D（开发）并重，不能只开发，不研究。我们以前讨论过R和D的关系。（链接：有“R”无“D”则罔，有“D”无“R”则殆 | DA访谈）
吴坚：关于研究性的工作，我们集团领导也越来越重视这一块了，也给我们一些授权，能够用一部分费用去支持这些前瞻性研究。
不讲效率的投入是浪费
DA：说到这里我觉得广汽在研发上的投入虽然也不能说少，但力度还是不够，我看财报里写2022年广汽的研发投入是65亿，而蔚来去年投了108亿。比亚迪今年研发人员近7万人，你们只有5000人。
吴坚：是的。但我们的项目多，研发效率很高。去年SOP（量产状态）新车是17款，今年接近翻一倍，33款，吓人吧？我们的研发人员大概也就增加300多人，但产品要翻一倍，还不含我们现在正在帮合资品牌干的。
DA：现在讲到研发，都喜欢比投入，比人数，我觉得还是应该比结果，而不是比谁投的钱多，不讲效率的投入其实是浪费。你们是怎么做到这么高研发效率的？我不认为广汽研究院的工程师整体上就比别人更聪明或者更勤奋。
吴坚：那肯定不是。广汽研究院成立没多久，我们已经意识到如何提升研发效率的问题了——到底是强项目制还是矩阵式管理，我们2009年就开始讨论。
DA：两者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吴坚：强项目制它有好处，在日本它叫大部屋制，车型开发团队都在一个大房间里，一个团队搞定。项目总监就是老板、包工头，它的优点是管理简单，信息传递也是最快的，所谓扁平化管理，缺点就是不能形成积累，下一个项目又得从头来过。
DA：就是形成不了整个体系能力的提升，也无法优化开发流程。
吴坚：它另一个缺点是不利于平台化。而我们的一个优势就是平台化做得早、做得好，这也得益于老黄院长，黄院长思想非常超前，很早就开始提平台化的概念，叫做广汽跨平台模块化架构。平台化有一个好处就是节约了研发资源，相同的东西我不再开发了。我觉得我们研发效率高主要是这两个因素。
广汽GPMA已经发展到了第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