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故事连载篇章五 | 一个大副班

日期：2014-9-5

时间：12:24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但是我下意识地醒了，熟练地伸手去打开床头灯，同时甩脚撩开窗帘。借着刺眼的白光，我看到对面墙上铁皮钟的分针指在三十二分的位置，仔细辨认一下，确实是三十二分，登时心里一阵温柔，因为距离四十五分还有十三分钟。十三是一个不讨西方人喜欢的数字，就像我们中国人不喜欢四一样，但是在清冷大洋的凌晨，它却让我感到如此的温暖又幸福。当然不是每天都是十三，只要现实时间早于凌晨三点四十五分，都能带给人安宁的感觉。由它产生的安宁美满之感与时间差成正比。虽然意识模糊，但是还是决定在第一时间关上床头灯，好好地利用这个时间，不希望它有一秒钟的浪费。

我轻轻地关上门，虽然是轻轻的，但此时安静的，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到声音。米色烤漆的门和不锈钢门框贴合，发出碰撞的声音，打碎宁静，在走廊里产生回响，回响也是轻轻的，如同脚步在塑胶地板上磨动，轻轻的。电梯门打开，传出了铁壳轻微相撞的声音，靠在电梯内的扶手上，允许睡意最后一次私密地缱绻，透过铁皮，能听到链条绞动的声音，不一会，楼号灯会指示在它所能显示的最顶层——6楼。

上到驾驶台，这还都是光亮的，拉开用来遮光的厚重布帘，后面一片漆黑。在眼睛还不能适应的黑暗下视物，这就是驾驶台的阴阳两界。假如有人拉开帘子没有拉上，就会有一道如无坚不摧的光之刃刺穿黑暗，彰显着光明与希望的力量。当然，这是不允许的。布帘是否严丝合缝，那就要看值班的人中有没有处女座或者强迫症患者，它的作用就是配合并保持驾驶台的黑暗，以形成敌明我暗的格局。按照一个驾驶员必备的工作习惯，良好的工作作风，是需要先摸索着到海图室去看看海图和夜航命令簿这些的，然后再把自己的茶杯放进茶叶冲进开水。

驾驶台的仪器面板在黑暗中依旧按照各自的光色闪耀，显示器屏幕上，雷达扫描线乐此不疲地一圈一圈扫着，可依旧是点点光斑，等待着跑进量程范围内的回波。当眼睛开始适应这种黑暗的时候，你就能发现黑暗中的人影，或是靠在机器柜上，或是在门边，或是来来回回地走动，或是站在显示器面前，被微暗的光，照着面膛。偶尔会听到有人冒出一句闲话，有时也会碰到正兴高采烈地喝茶和谈论。差不多凌晨四点的时候，值班水手和二副先后各自交班，把航向、磁罗经和陀螺罗经的差值、海面状况、舵的运行模式等常规或者不常规但有益于航行安全的情况告诉给接班的人。

交班完毕，二副班的水手就迫不及待地告别，然后掀开布帘，走下楼梯，打开门，奔向温床。二副去海图室写好老K本【航海日志】后也要离开，那时驾驶台就完全开启了大副模式。大副1973年生，上海人。他从身上掏出自己的百年龙凤给我和水手一人一支，表示：我的班头开始了，兄弟们打起精神往前走啊！

我们的船孤零零地在大洋上航行，方圆几十公里甚至几百公里都没有一条船，没有一块陆地，我们的行业黑话管这个叫“放洋”在这样的寂寞旅程中。作为一个拥有良好素养的海员来讲，不要没事找事，但是没话找话确实一项不可多得的品德，以打发这寂寞无聊的时光。随便挑起一个话头就能聊下去，最好是一直聊不完。在摆弄几下雷达后大副就会按照惯例就会双手一抱，往前面窗台上一挂，然后开始吹牛，从百年龙凤到三五。

话接不下去了的时候。他就会起身走到雷达上看看，摆弄两下然后，一仰身，半边身体仰挂在驾驶椅上。他讲：“虽然我不是船长，但是我是大副，船长票也已经考出来了，椅子座虽然不能坐，但是靠半边没问题。”水手喜欢来回走动，走几圈后就靠在台子上。冷场在这样的环境中丝毫不会有尴尬，假如什么时候谁又灵光一闪想起什么有趣无趣的话头，那闲聊就像篦子一样，又缓缓地划过去。讲完了香烟，大副开始讲手机，由手机讲到平板电脑，由平板电脑讲到大副五岁的儿子，然后又讲到新西兰的猕猴桃……

驾驶台沉闷的空气让人生出倦意，但是却不能在这生出睡眠，拉开门一股寒冽的风吹进来，让人脑袋一紧。我们船的两翼不是封闭的，疲倦时到两翼走走可以帮你精神振奋，天上银河正当顶，璀璨繁星依附在穹窿之上，妥帖着黑暗向天边坠落，无边的海洋黑浪涌动，奔流不息，岂止千万里。遒劲的海风把高频天线拉弯，像一根根暗夜中奔腾的树，雷达天线搅动着流动的空气，发出节律的声响。一次又一次，我们就这样，一个班走向光明，一个班走向黑暗，不变的是这海水和罗经甲板上的雷达天线。

“马中赤兔，人中吕布”。我又听到大副在讲，这是我听到他第五次讲。我知道他一定在和水手讲那个三国题材的电脑游戏。在他第二次讲的时候我帮他计数，我想知道他到底能讲多少次，每次讲到这个游戏故事的时候，他总要讲那句“马中赤兔，人中吕布”。

晨光微曦，有时天边会有玫瑰色的云朵，升起的太阳会躲在云后，霞光万丈:有的时候又没有，红彤彤，圆溜溜的太阳没羞没臊从水天之间拱出来辉耀世间。船长吃完早饭会上来换大副的班，顺便检查一下驾驶台的工作。这个时间一般来讲在七点十分左右。吃完饭上来一般在七点半，值完剩下的半个小时，就是八点，结束。

文/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