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汽车涨价的迷雾以及理性的应对
撰文 / 涂彦平
编辑 / 张 南
设计 / 赵昊然
这是磷酸铁锂的高光时刻。
2022年4月，磷酸铁锂电池装车量占比67%，已经是三元锂电池33%占比的两倍。
事实上，磷酸铁锂装车量占比在2021年就已经超过三元锂，进入2022年对后者进一步构成压倒性优势。
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是，因为镍、钴、锰等原材料的涨价，三元锂电池成本大涨，相对而言，磷酸铁锂电池的成本优势更加凸显。当然，两种锂电池都需要的碳酸锂原材料也在涨价。
原材料涨价的压力从上游向下游传导，迫使车企调整策略，更多搭载磷酸铁锂电池正是应对方法之一。
2022年4月24日，轩辕之学以“疯狂的原材料”为题举行了一场线上公开课，邀请了来自需求端、供应端、趋势分析端以及投资端的相关专业人士来全方位剖析电池原材料上涨的核心原因、应对方法以及趋势判断。
轩辕之学执行校长王丰斌表示，此次公开课主题制定的初衷有几点：
其一，分析原材料这样涨下去是否会对我国的新能源汽车战略产生影响，我们有什么样的预判；
其二，分析这次上涨有哪些原因，并探讨下一步的价格走势；
其三，从汽车产业链、供应链等多个维度来谈一谈我们该如何应对。
参与嘉宾包括真锂研究创始人墨柯，四川地质调查院稀有稀土资源开发利用重点实验室首席专家付小方，港渝国际镍事业部总经理温泉，安驰科技创始人、总经理徐小明，以及轩辕之学巨浪1期学员、上海金阙倚岳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兼总经理杨淳辉。
墨柯主要对新能源汽车产业链的发展情况进行了介绍及初步分析，并担任了此次公开课的串场主持。
杨淳辉主要从区域特征、地缘政治、外汇波动、对外投资的角度，分析了电池原材料价格上涨的现象、背后部分原因以及一些企业的应对方式。
付小方带来了全球化视野，对全球锂矿的分布情况和开采情况进行了介绍。
温泉对镍涨价的原因及下一步的价格走势进行了分析。
徐小明从电池厂的角度，分享了对电池原料涨价的理解以及应对。
演讲结束后，嘉宾还与场外观众就一些问题进行了互动。温泉强调，对于中国的新能源汽车公司来说，“必须从资源的源头去布局。如果你不能直接控制源头，而是从贸易环节里去切入，这个成本就太高了。”
涨涨涨
首先，我们看一下电池原材料涨价的情况。
墨柯称，在整个电动汽车的成本结构里，动力电池基本会占30%-50%。因此，电动汽车的涨价从根本上是由动力电池来推动的。
2021年，动力电池的成本普遍上涨了30%-40%，价格到年底普遍上调了20%-30%。如果以每辆车50度电来计算，对应的电动汽车成本普遍上调了0.5万到1万元。
动力电池的成本为什么会往上走？其根源在于相关资源价格在不断上涨。
制造动力电池的四大主材为正极、负极、电解液、隔膜，其中，影响电池成本最主要的因素是正极材料，它在电池成本中的占比大概在30%以上，甚至到一半。电池成本上涨，主要是正极材料价格上涨得比较厉害。
正极材料的价格为什么上涨？主要是因为碳酸锂的价格在上涨。
真锂研究的数据显示：碳酸锂的价格在2020年6月大概是4万-5万元/吨，到了2021年9月涨到大概14万-15万元/吨。2021年9月是一个分水岭，在此之前碳酸锂价格上涨幅度比较缓和，在此之后价格曲线变得陡峭，到了2022年3月价格就到了大概50万元/吨。
除了碳酸锂，其他很多原材料的价格也在上涨。
根据CBC金属网的数据，电池级六氟磷酸锂，2021年一季度均价为16.08万元/吨，2022年一季度均价为56.45万元/吨，同比涨幅为251%。人造石墨类负极材料价格，2021年一季度均价为4.635万元/吨，2022年一季度均价为5.2633万元/吨，同比涨幅为13.56%。
徐小明说，过去这十年（至2021年一季度之前），磷酸铁锂的能量密度平均每年增加大概9%，成本平均降低17%。
在参加2021年中国汽车蓝皮书论坛时，他曾预测，2022年磷酸铁锂电芯的成本会降到0.5元/Wh。但现在的实际情况是，能量密度确实也还在提升，技术仍然还在进步，但是价格却不降反增，到了0.85元/Wh。
再看看镍的情况。
温泉表示，从2007年到2016年，镍基本走在一个下行通道上。伦敦金属交易所（LME）镍的价格是从最高51800美元/吨一直跌到最低7550美元/吨。
从2016年2月到2022年3月，镍走在一个上行通道上。2022年3月7日，伦镍发生了历史性逼空事件。LME期镍盘面报价从2.977万美元/吨升至5.5万美元/吨，盘中最大涨幅超90％，超过2007年5月盘中高点5.18万美元/吨，创下历史新高。
到了2022年4月，镍的价格有所回落，但仍然位于差不多3.3万美元/吨，比起去年3月约1.5万美元/吨的时候高了一倍还多。
进入5月，镍价下行趋势明显。9日，LME镍报价2.915万美元/吨，创3月23日以来新低。
为什么涨
电池原材料涨价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付小方给出了2019年的一组数据：全球锂金属当量是4521万吨，其中，盐湖卤水锂占比59%，硬岩型锂占比34%，沉积型锂占比6%。
目前，能被工业利用的锂资源主要为盐湖卤水型锂和硬岩型锂。
盐湖卤水型锂矿主要分布在南美锂三角——玻利维亚、智利、阿根廷，美国，以及中国（主要是青海和西藏）等国家。硬岩型锂则主要分布在澳大利亚、中国、阿富汗、刚果（金）、加拿大、津巴布韦等国家。
全球锂资源分布不均匀，这一点从根本上影响供求关系，乃至左右市场价格。
中国锂消费占全球近6成，自身产量不足，进口依存度高。据海关总署数据统计，2022年一季度，我国锂精矿进口量52.9万吨，其中从澳大利亚进口约50.2万吨，占比约95%。
杨淳辉也认为，产地和加工地并不是全球地域分布均衡，产业链是“乾坤大挪移”，这是原材料涨价的一个重要因素。
以特斯拉为例，它的有色金属加工还没有实现全球均衡配置。某些金属或者材料，大部分加工提炼都在中国。无论产地在南美、非洲，还是东南亚，最后都汇集到中国来进行加工制造，然后再经过供应链传递到有需求的欧洲、日本、美国。
在杨淳辉看来，有矿产的国家往往是资源诅咒型国家，基础设施落后，物流人流极端困难。物流费用占制造业总成本比重一般不超过7%，但就他的观察，2022年新能源行业的物流费用占公司销售额的比例将达到12%-15%。
他说：“设想一下，从那些偏远之地，把那么重的东西进行全球腾挪，加上疫情导致全球海运紧张，所以，价格跟着水涨船高，就不足为怪了。”
对碳酸锂等上游资源的涨价，墨柯总结了四点原因：
其一，通货膨胀导致货币贬值，引发产品价格的修正，通常这种修正会从资源端开始。“去年我们实际看到了这样的价格修正，所以我认为这个可能还是核心的原因，就是钱不值钱了，导致产品价格开始往上走了。”
其二，中国电动汽车市场去年出乎意料地大爆发，各方准备不足。
其三，上述二者相结合，被市场误读为供给出了问题，从而导致需求方、中间商、供给方的行为调整，最终导致事实上的供给偏紧，特别是在个别时间段可能导致供给短缺。
其四，这又形成定向反馈，导致资源端价格继续上涨。
作为电池厂商，徐小明实实在在感受到，原材料价格上涨得这么迅速，最终还是需求的激增。
再来说镍，镍价为什么也这么疯狂？
温泉认为，主要有两点原因：
其一，资源错配，“在整个基本产业里面，能用于不锈钢产业的镍金属的供应是很充足的。但在新能源产业，大家会抢硫酸镍，如果硫酸镍不够就只能买镍豆把它融成硫酸镍。”
其二，资本炒作。这个是近期的主要因素，逼仓对这次镍价上涨的贡献最起码是20%-30%。
会不会继续涨
接下来，电池原材料的价格将会呈现什么样的走势？
锂资源加大供应以后，市场的紧张局面会有一定的缓解。付小方判断，碳酸锂价格应该会维持在40万元/吨左右，不会很快就掉下来。
徐小明觉得，只要今年增量速度没那么快，碳酸锂价格肯定是要下跌的， “到年底不可能维持在40万元/吨以上”。
从2022年4月和5月初的数据来看，碳酸锂的价格的确已经处于下行状态。
杨淳辉认为，锂资源的供求关系会有阶段性的上扬和下跌，就像股票一样。而疫情是最大的变量，疫情一旦控制住，消费上来价格又会跟着上去，估计今年第四季度价格会止跌。
“虽然锂资源的供应有所改善，但炒家的炒作以及新进入者的囤货心理还是会对市场带来冲击。”他判断，有75%以上的可能性，碳酸锂价格会到50万元/吨以上。
还有一个影响因素是储能。“我认识的做储能的企业家，他们的出货量是惊人的，呈几何倍增长。”杨淳辉认为，储能电池和动力电池的比例，假如以往是1：9，今年可能是2：8或者3：7，储能电池对锂资源的需求量极大。
镍价是否还会继续疯狂？
温泉认为应该考虑到几个因素：
第一，逼仓因素是否消失。
“如果没有消失，我们认为这个价格走势还会存在并且还有一波疯狂的拉高。我们会时刻关注它的持仓，以此来作判断。现在来看，逼仓应该还没有完全结束，只是暂时消停。据我们了解，多空在做一些平仓，但最终危险还没有解除。”
第二，在比较大的行业里，原材料供需之间是否平衡。
从需求来看，2022年，不锈钢行业对镍金属当量的消耗量预估为195万金属吨，三元正极材料对镍金属当量的消费需求约为20万金属吨。两个行业新增的镍金属需求各为6万金属吨、14.7万金属吨。
从供给来看，单印度尼西亚镍金属当量的增量已经超过20万金属吨。
因此，温泉认为，2022年新增的镍金属当量应该是可以满足这两个主要行业对镍金属当量的增量需求的。“从供需来讲，不应该出现再去炒作镍的现象，除非资本重新把俄罗斯的产能全部限制掉，把产量全部寡头化，这种情况下另说。”
他还认为，当2025年动力电池真的进入到TWh时代，新能源汽车领域整个镍的需求量占镍总量的比重将会发生变化，目前占比10%，2025年有可能占到40%。
“到了那个时候，还真的有可能镍的资源又会紧张了。20万吨翻到40万吨，40万吨翻到80万吨，40万吨的增量在镍里面是非常困难的，一旦新能源基数上来以后，镍的供给真的有可能是满足不了的。”
怎么办
面对电池原材料涨价，不管动力电池企业，还是整车厂，都得积极行动起来。
温泉认为，必须从资源的源头去布局，从后期里，一是供给会受到制约，一是成本，如果不能直接控制源头，而是从贸易环节里去切入，成本就太高了。
杨淳辉也认为，要从资源布局方面考虑。他给到企业到国外布局矿产的一些建议。
比如，美洲的安第斯山脉是很重要的锂矿贡献者，加州的Salton Sea, 锂的储量估计就够全世界40%的用量。但问题核心不在钱，“在于如何开采和加工，以及如何获得当地社区和环保机构的支持”。
比如，钴资源的富矿在刚果。大家预测，刚果的钴储量能达到24万亿美元的价值。但这里的潜力没有得到应有的发挥，更多的是一些小规模的“柜台”运作交易，是一个由包工头主导的开矿模式。对中国企业走出去，刚果既是一个经验也是一个教训，“这里的机遇超过南美”。
他还提出忠告：主权国家的信誉和主权国家政局的稳定，对想去海外获取资源的企业，是尽职调查的第一步；抱团取暖，绑定大户到发展中国家进行资源开采，可以大幅降低风险。
墨柯认为，要解决电池原材料涨价的问题，要从内力和外力两个方面来做工作，前者主要是产业链本身在做的工作，后者主要是政府部门。
内力方面，包括资源端增加供给、需求方团结起来抵制资源继续涨价、需求方通过技术进步来降低成本、龙头企业强化自身的资源战略等。
“最显著的是3月份，市场传出了风声，以几家主要电池大厂联合其他的需求方对碳酸锂涨价说‘不’，说只要你超过50万元/吨，我就不买了，当时这样的传闻在市场里面还是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他表示。
外力方面，主要包括主管部门干预资源价格过快上涨、主管部门要求增加资源供给等。
中国正在加快国内汽车原材料相关资源的开发进度。工信部已经强调了要加快国内锂矿审批的流程。付小方认为，2023年以后好多企业会达产，碳酸锂国内的供应也会慢慢跟上。
在徐小明看来，成本的上涨已经不是一个企业单独面临的问题，已经蔓延到整个行业，需要企业产业链和政府一起面对。他提出了三点建议。
从政策层面，加快国内锂资源的勘探开发进度，打击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等不正当竞争行为；对于关键材料的扩产能否给予政策支持。
从协作层面，产业上下游合作，减少交易环节，在一定程度上接受成本压力的向下传导。他还指出：“下游主动找上游合作，这个不是非常地好，手向上游伸得太长，施加力量大，容易出现垄断，各个企业核心还是要做好自己的主流业务。”
从创新层面，电池企业需加强对关键核心技术的攻关、优化产品设计和工艺技术，从技术层面保证降低成本从而保证品质。
目前来看，锂矿已经成为卡脖子的资源。
徐小明认为，未来卡不卡脖子取决于两点：一是国内的资源开发进度；二是整个资源回收，能不能提高整个资源实际回收的效果和回收率。
说到底，中国新能源汽车的饭碗一定要端在自己的手上，对于动力电池产业链上下游企业来说，及早布局，未雨绸缪，是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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