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2009：流感、杰克逊和蛇吞象｜八卦田

文 | Dedee

5月初，中国吉利汽车控股与法国雷诺集团韩国子公司签订股份认购协议。

根据协议，吉利方面同意，通过子公司Centurion Industries Limited以每股5,818韩元的价格，收购雷诺韩国汽车34.02%的股份，正式成为雷诺韩国第二大股东。这项交易总标的为2640亿韩元（约合13.76亿元人民币） 。

以上，应该是吉利第6次收购海外大型汽车公司。

记得前几次分别是2017年以90亿美元入股奔驰母公司戴姆勒，用12亿美元收购宝腾、路特斯，以及33亿美元买下沃尔沃集团8.2%的股票，还有2013年全资买下伦敦出租车公司……

当然，必须还有2009年18亿美元全资买下沃尔沃轿车公司——这也是中国车企第一次依靠资金和实力，在海外真正雄起。

如今算来，吉利的这场收购案也已经距离我们整整12年之久。它就发生在那个离我们不太远，却已经记忆模糊的2009年。如今看来，那一年出现了太多的“黑天鹅”。其中有些事情的发生、发展和结果，对于身处2022年的我们而言，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像是重复经历一遍，又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2009年3月底，海的那边出现了一种让全世界措手不及的流感病毒——甲型H1N1。

与大部分流感病毒株欺软怕硬的普通属性不同，甲型H1N1是个面目狰狞的刺儿头，不仅潜伏期的隐性感染率高，更酷爱攻击健康的成年人，因此确诊死亡和危重病患者的人群主要集中在25到45岁之间。

4月中旬，加州当局在正式发现病例后马上报告给了世界卫生组织，并启动了疫苗研发程序，宣布国家进入公共卫生紧急状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直到一名不满2岁的幼儿因此丧命，才真正引起大洋彼岸民众的广泛关注。但是大家关注的姿势有点不太认真……似乎这场流感只在新闻中发生——没有封城禁足，没有停工停课，大家该干嘛干嘛，怕就别出门，病了就上医院，连口罩、消毒液都没有出现热销。

由于这种自上而下的躺平任干态度，没人确切知道有多少美国人在这场巨型流行病中感染，有多少人丧生。

直到2011年，美国疾控中心运用模型才预估出，从2009年4月12日到2010年4月10日这整整一年中，大约有多少人被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流行病——6080万例感染，27.4万例住院治疗，12469例死亡。

不过，更多的人认为以上这些数字保守了。

2012年发表于《柳叶刀·传染病》的研究直接将数据覆盖到了全球。作者们根据模型推算，认为从2009年4月至2010年8月间，甲型H1N1或已造成约15.17万到57.55万人死亡，约为世界卫生组织所公布确诊死亡人数的8到31倍。

甲型H1N1成为了自1918年西班牙流感和1976年猪流感以来，人类史上最严重的第三次流感大暴发。

甲型H1N1流感这股飓风，还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发端于华尔街次贷危机的全球金融海啸，让本已脆弱的世界经济摇摇欲坠。

这一场“双厨狂喜”不仅让许多人生理死亡，更让无数人和公司遭遇了社会死亡。

自2008年第三季度开始，以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为首，贝尔斯登（Bear Stearns）、美林（Merrill Lynch）、美国国际集团（AIG）、花旗银行（Citibank）等等超级公司或倒闭歇菜或危在旦夕，全球股市开始崩盘。巴西、德国、印度、日本、俄罗斯、沙特阿拉伯、南非、英国被重创，冰岛等多个小国濒临破产。

远在天边的世界末日瞬间近在眼前。

但新雷依旧不断爆出，不断撞击着人的接受下限——2009年6月1日，美国第一大制造公司通用汽车正式宣布进入破产保护，美国工业史上最大的破产保护事件出现了。

下限被彻底击穿。

早在4年前，通用汽车就已经陷入了危机。当时有数据显示：2008年财年结束时，亏损额已经突破了300亿美元；旗下的汽车业务负债达到1681亿美元，负债率为104%；而整个集团的债务量更是过了大份，达到了4805亿美元，负债率96.7%。

本来，通用汽车还能再虱多不痒一阵子。

但是，2009年的这场次贷危机，被公认为是自1930年代全球经济大萧条后最严重的一场经济衰退，直接导致市场萎缩汽车销量直线下滑，再加上总计已达千亿美元的退休金——通用汽车的现金储备即将见底。

宣布破产的前几天，通用股价跌至100年来历史最低，仅有75美分，比咱们的ST还ST。根据美国破产法第十一章，这样的股票属于没壳的杰尼龟，死撑的素质都没有。所以道琼斯也急忙宣布：美国思科公司（Cisco）将于6月8日取代通用成为道琼斯成份股。

当然，通用汽车和引发2009年金融海啸的雷曼兄弟不一样，后者是想做仰卧起坐也翻不了身的王八，前者则是数次在危机边缘反复蹦迪的老熟人，从来不是啥省油的灯，不然老前辈斯隆的棺材板早就压不住了——仅2008年一年，通用已提前从美国政府那儿“预支”了194亿美元贷款援助。2009年春，通用的高管还曾率领美国汽车产业代表团，带头润去华盛顿寻求新一轮的政府资金。更重要的是，在通用宣布进入破产保护之前，通用已经向美国政府提交了两轮重组方案。

第二轮方案很快就获得了政府、工会和90%债权人认可。

尤其是债权人，他们对这套方案直呼“芜湖”。因为他们在获得原通用10％股份支付对价基础上，还有能以较低价格购买新通用15％股份的权利——即在新通用市值达到150亿美元及300亿美元时，可各增持7.5％的股份。

虽然这个权利有一定限制，但已知结局的我们都明白，这批债权人如今是直接躺平。

除了解决债转股方案，为快速破产重组铺平基本道路，新通用还做了一件让马克思直呼小机灵鬼儿的事儿——半年内裁减2.2万名员工，新员工的时薪削减一半，并大幅缩减退休人员的福利。

这一切，长期致力于和全美车企对着干的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UAW），居然认了。

因为通用汽车拥有雇员22.5万人，退休工人50万人，6000家经销商和11.5万家供应商。万一这家企业真去陪了斯隆，拖死美国汽车制造业事小，被上百万喝着西北风的工人兄弟追杀事大啊，他们绝不想因此彪炳史册。

于是仅过了40天，同年7月10日早上，通用汽车又活过来了——原公司资产已经出售给了“新通用”公司，还顺便破了当年克莱斯勒42天破产保护的纪录。

新通用汽车不仅承担了480亿美元的债务，同时还获得了美国财政部的600亿美元注资，以及原通用汽车的优质资产——现金、房地产、技术……还有雪佛兰、凯迪拉克、别克、GMC等各大品牌，以及包括中国业务在内的海外业务，让人忍不住直呼好家伙。

但是，即使通用汽车渡劫成功，这场破产危机还是带走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2009年6月真是一个让黄历都想歇业的黑6月，它不仅让全美汽车产业汗毛倒竖，更让全世界热爱音乐的人们被大雨颠倒。

25日，迈克尔·杰克逊在家中去世，时年51岁。

而就在3个月前，杰克逊在伦敦宣布，将于同年7月在伦敦O2体育馆举办10场演唱会（没多久演唱会就被反复追加，直到50场），作为对自己演出生涯的谢幕与回顾。发布会上，杰克逊笑着对无数尖叫的粉丝说道：“See you in July……”

之后，他就进入魔鬼般的节食与训练中。

仅过了1个月，杰克逊就进入了极度焦虑和虚弱中，身高180cm的他体重还不到57公斤。知情人士称他对胖充满了恐惧，不想更不敢再增加一点肉，每天只肯吃一顿饭，并固执地认为这些食物足够支撑他过完充实的每一天。

6月24日，杰克逊仍在坚持训练与彩排。午夜时，排练终以《地球之歌》结尾。他习惯性地一一拥抱陪同排练的舞者们，认真感谢了整个团队，不少人依旧记得他还送上了贴心的晚安祝福。

之后，杰克逊上车回家，在自家大门口和一批死忠歌迷见面并道了晚安。最后，他在保镖的护送下进入屋内上了楼。杰克逊一边上楼，一边痛苦地抱怨自己已在崩溃边缘，他想要足够的睡眠，他实在太疲劳了——楼上，他的私人医生莫雷已经等候多时。

从6月25日凌晨1点半到早上10点40分，据莫雷的叙述，杰克逊的失眠症非常严重。这10个小时内他未曾睡着过，且不断地索要安定剂。在杰克逊的反复且强烈地要求下，莫雷先给了他10毫克安定片，之后分三次注射了共6毫克的劳拉西泮，一次2毫克的咪达唑伦，以及一次25毫克的异丙酚（也被称为丙泊酚）……

10点52分，莫雷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后发现杰克逊终于睡了，彻底的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即使莫雷一通猛如虎的反复抢救，即使他反复与贴身保镖和抢救人员们强调他摸到了杰克逊的脉搏在跳动……下午2点26分，杰克逊被正式宣布死亡，法庭和洛杉矶县验尸官办公室判定死因是注射了致命剂量的异丙酚和其他镇静剂，并将案件定性为他杀。

最后，莫雷因过失杀人被判4年。他一直坚持否认自己有任何过错。

而3月售出的75万张门票，最终只收到了500张不到的退票。大部分歌迷选择保留那张由杰克逊亲自参与设计的门票——因为那张票，是杰克逊留给他们，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念想。

一个美好的时代，被一个美好的人带走了。

当然，这一年的6月，对于有些人并不全是坏消息。

我们无比熟悉的特斯拉，就在这段时间拿到了美国政府4.65亿美元低息贷款，用于开发第二代电动轿车Model S。

是的，38岁的马斯克已开始崭露头角——就在拿到低息贷款之后的一个月，他的猎鹰1号迎来了第五次发射，并将马来西亚的一枚地球观测成像卫星成功送入近地轨道，完成了SpaceX的首次商业发射。

但在许多传统投资者或造车人士看来，马斯克属于野路子造车，一有机会就往死里作妖的那种（事实也的确如此），风险系数太高。比如巴菲特的好拍档芒格，在与马斯克的某次同桌午餐时，肆无忌惮地向整桌人发表他对特斯拉未来的看法——失败或死亡。

当时马斯克还未品尝过麻叶的滋味，还会一本正经的据理力争：“我告诉他，我同意所有这些理由，我们可能会死，但无论如何都值得尝试。”

一年后，特斯拉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当时共募集资金 2.26亿美元，这也是继1956年福特汽车上市以后第一家美国汽车企业成功上市。

当然，任谁都没有想到，他们曾丢丢摔摔的野路子“造车小公司”只用了11年时间，市值就成功突破了1万亿美元大关，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家市值破万亿美元的汽车公司，全球第六家市值破万亿美元的公司。而这万亿大关，苹果用了37年，微软用了33年，亚马逊用了21年……

当年曾被芒格伤到体无完肤还兀自坚强的马斯克，已成为世界首富，彻底放飞自我过得肆无忌惮，更将“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至理名言时刻身体力行着。

而在2009年的年底，中国的吉利汽车第三次启动了它心心念念的“蛇吞象计划”——蛇是指当时的吉利，象，是当时隶属于福特的沃尔沃轿车公司。

之所以说第三次启动，是因为早在2007年和2008年，时任福特CFO的雷克莱尔就曾两次收到李书福的收购诉求，并两次拒绝。

数据显示，2007年沃尔沃的年销量达46万辆，吉利仅为21万辆，不足沃尔沃的50%；且前者2007年的营业收入是106亿美元，吉利2009年的营业收入也就140.69亿元人民币，净利润11.82亿元人民币，总资产不到30亿美元——在无数人眼中，当年吉利对沃尔沃的收购属于“肖想”，是太阳打被窝里出来，离了大谱了。

但有时候，机会就像缩首的王八，死活都不肯走啊。

2009年的这场金融危机，不仅让通用劫后余生想想都后怕，福特也曾一度自身难保到没齿难忘——虽然没申请破产，但也快差不多了。因为之前两年，福特已经亏了150亿美元，债务金额高达260亿美元，并将旗下亏损严重的阿斯顿·马丁、捷豹路虎等豪华品牌抛出，但一直都没舍得卖沃尔沃。

不仅因为1999年被收购后，沃尔沃在福特不算亏钱大户，且福特这些年为它投入了上百亿美元的研发经费，使其在发动机技术、安全性，以及节能低碳性方面，不能说世界第一也可谓是独树一帜。

但偏偏在2008年，沃尔沃也出现了约16.9亿美元的亏损，瞬间成为福特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不得不忍痛割肉——是真割肉，因为当年收购时福特花了64亿美元，十年后的首次对外报价是60亿美元。

终于，吉利熬了三年熬来了这个大机遇。

出手帮吉利“全球立威”的，是曾被宋鸿兵无情夸张的罗斯柴尔德集团。

据集团环球投资银行全球执行委员会成员俞丽萍的说法，罗斯柴尔德之所以同意帮助这场“蛇吞象”的超级并购案，源于她在一场全球性合伙人会议上的一次演讲。当时她认为“吉利并购沃尔沃如果成功，将具有全球范围的代表性意义，更可以成为罗斯柴尔德扎根中国市场的项目”。

李书福则在2009年12月，依仗着“再一再二不再三”的宇宙黄金定律，成功递交出了收购沃尔沃的第一轮竞标书。而这场“蛇吞象”的国际收购战也得到了相关部委的支持。尤其是发改委给予的尚方宝剑——一份排他性支持信函，承诺国内不会出现第二家企业参与竞争。

在距离截止日期前26天，瑞典时间2010年3月28日14时，吉利与福特如期在瑞典沃尔沃总部，完成了收购交接签约，成为了国内自主品牌收购海外汽车品牌的第一宗成功案例——只花了18亿美元，不到当初报价的三分之一，算是彻底为福特刮骨疗毒了。

据说当时李书福是在助理的配合下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签完堆成半米高的文件合同。

吉利的这场胜利，似乎也在预示着有好事将近——2010年1月初，中汽协发布2009年国内汽车产销报告：累计产销突破1300万辆，同比增长创历年最高。更关键的是，2009年乘用车产销首次超过1000万辆，中国一举超过美国，成为了世界第一汽车生产与消费国。

发展中国家的汽车产量与销量成为了全球第一，这无疑是百年现代工业史上的“医学奇迹”，国内人人称颂个个说好。自主品牌开始雄起，我们无比熟悉的王传福，甚至因为汽车与电池的双重加持，以及巴菲特的青眼，成为了2009福布斯中国富豪榜首富……

2009年，一个新的时代正式来临。

“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成为了当年最火的网络流行语；满大街都是凤凰传奇的手机铃声。

罗玉凤由于雷人夸张的言行成为了初代网红，没多久就了却心愿前往大洋彼岸；两个农民工组成的“旭日阳刚”因为翻唱了汪峰的《春天里》，瞬间火遍大江南北又迅速消失。

虽然李毅吧、猫扑和天涯依旧是最火的网络平台，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战开心网偷菜抢车位；新浪模仿推特打造出了新浪微博，姚晨成为了国内初代社交女王；阿里云计算公司在阿里巴巴十周年庆典之际成立，开始研发云计算……

无数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顶着杀马特发型坐在烟雾弥漫的网吧里，热气腾腾地玩着穿越火线。

2009年，冬天和春天在这一年交错着胶着着，满是绝望的旧时代慢慢消失，充满机会的新时代快速跑来——只不过，如今看来许多往事早已没有新旧，都会逝去，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