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没有“末班车”

记者｜周培

“这个冬天最后一夜

我和你都在寻找 开往春天的地铁……”

当飞机穿透云层，略显颠簸地落地在了底特律大都会机场，内心隐隐的冲动竟随着扬起的灰尘归于了平静。耳机里沙哑的歌声，也让期待染上了一丝悲观的底色。

“第一次来，你们怎么不兴奋”，同行的资深媒体人站在雪佛兰的展台，看着一辆又一辆皮卡做主角的北美车展，激动的心情也不复以往。不远处的轻轨上，蔚来汽车的logo随着列车的驶过，击破了这个时空。

今年的底特律没有下雪，Cobo中心旁边的河面并未像以往那般被冰封，夹杂着碎冰的河水缓缓流动，通用总部大楼的美国星条旗也正迎着风。

“底特律正在复苏”，福特博物馆里，从河对岸，不足二十英里的地方赶过来的加拿大小哥，站在一辆改变了美国人使用“小车”习惯的本田雅阁LX旁边，那是1983年的故事。

1983年美国的游戏业遭遇了大萧条，终结了第二代电视游戏。然而也是那一年美国汽车在中国市场开辟了新的生存路径，北汽与吉普的合资签约就像一个开端那般，拯救了25年后的2009年宣告破产的通用，也让35年后的特斯拉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国产救急”。

再也没有一个车企能够忽视中国市场的时候，福特总部大楼下面的那缕枯草随着风摇摆，无声地诉说着告别昔日辉煌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去年Cobo中心外墙唯一的广告赞助商现代广告牌也不见了踪影。

“这里不是我的世界，我等了一天一夜，等开往春天的地铁”，晚上8点的街道徒步而行，在零下八度的冷风里瑟瑟发抖的流浪汉正等待着黎明，如同底特律的巨头们焦灼地等待着朝阳的升起。

只不过，太阳终将会升起，但哪一趟地铁才是开往春天的末班车？我想，正在和迪斯握手的福特董事长比尔·福特也不清楚。

当美国车市沉浸在2018年拿到1730万辆销量，成为历史上新车销量第四高的年份的喜悦之际。1月13日，彭博社把《美国新一轮汽车业衰退已经开始》的标题放在了报端显眼的位置上。

“感觉美国车市又回到了十年前的至暗时刻”，刚刚在拉斯维加斯参加完CES展的路透社记者对着“GAC motor”展台上一字排开的GS8、GS7产生了兴趣，展馆里无处不在的皮卡少了一些围观的身影。

挑战者、Mustang或是科迈罗， F-150、Silverado1500以及Ram1500们……Cobo中心内，皮卡和SUV在每一个角落停放着，充满力量却又如此孤寂，这里几乎成了它们最后的阵地。

数据显示，卡车已经占通用汽车美国销量的84%，福特的92%，和FCA的97%。

去年5月福特举起大刀砍向轿车，宣布两至三年内在北美停产除野马以外的轿车，将重点放在SUV和皮卡上面。这个决定，符合华尔街投资者的心意。

掌舵通用五年的玛丽博拉，也被投资人催促通用汽车尽快完成业务调整，尽早退出一直亏损的轿车业务，像福特、克莱斯勒等竞争对手那样专心发展能够实现盈利的卡车、SUV等业务。

过去六年，北美的传统轿车销量一直在下滑，而且仍在不断萎缩，2018年轿车在轻型汽车销量中所占比例将不足三分之一。据摩根士丹利的一位汽车分析师介绍，预计在未来四年里，通用推出的新车中，轿车将不足10%，且九成将是卡车SUV以及跨界车。

为了走出泥潭，福特和通用都曾经不止一次变卖资产以求自救，但像这样在本土市场整体抛弃轿车的决定，让整个汽车行业倒吸了一口冷气。

皮卡、肌肉车的狂欢，让底特律越来越孤单。“潜在需求都已被利用干净了”，2019年的北美车展，是一场凯迪拉克XT6也撑不起的失落。

就在一个星期以前，奔驰在2018年美国车市场再度取得了豪华品牌销量冠军，凯迪拉克在纽约高档SoHo街区呆了三年后，再次将总部迁回底特律，但并不是“荣归故里”。

自己的家乡，却成为别人的主场，日系和韩系占据着大面积的展馆。

“现在，中国是奔驰在最重要的市场。”刚刚接任奔驰舵手的康林松，在CES展上说道。和中国总理的握手，也让马斯克悬着的一颗心有了一些安定，第一锹土的铲下，开始了特斯拉的中国之旅。

对整个美国汽车业指手画脚，“操碎了心”的总统特朗普，并没有减缓美系巨头们出走的步伐。因为无论是通用，福特还是失去了马尔乔内的FCA集团，都在等待着中国市场再次成为救命稻草，他们都很清楚中国的分量。死守美国市场的现代和起亚，在中国市场正在遭遇下滑，只能更加紧密地抱紧美国车市的大腿。

特斯拉再度远离了底特律，福特和通用却迫不得已退出了日本市场，关闭澳洲工厂， 出售欧宝、退出印度、南非市场……曾经一度领导全球车市的巨头们，在全球范围内收缩战线，让他们正在失去“全球化”的能力。

在过去的多次公开采访中，玛丽·博拉都在强调通用对全球盈利能力的看重。投资人和工会并不愿意花心思去理解玛丽博拉的苦心，工会主席Jerry Dias称这是“最终的背叛”，并承诺将与通用展开一场大战。

由于人事变动频繁以及重要的中国市场受挫，福特全球刚刚度过了一个表现糟糕的2018年。虽然依旧占据了2018年美国车市榜首的位置，但紧随其后的丰田已经展开撕咬的姿态，前五的排名里，丰田、本田、日产占据了三席，夹在日系三强中间的雪佛兰正频频回头，担心着被超越。

“凡杀不死我的，都让我更强大。”

然而，繁华落尽，经受了十年全球汽车工业正在发生的恢宏转移之后，底特律乱了方寸，至今这座美国曾辉煌过的城市还没有找到脱离困境的办法。

“我们都非常清楚，我们原有的生活方式无法继续下去了。”德尔福已经看到了美国汽车业衰落的根源。

底特律三巨头从来不是汽车行业甚至美国的未来，但老牌企业绝不甘心就此死去。

成立仅14年的特斯拉，以20万辆的保有量，市值击败了年销量1000万辆的通用之时，被传统车企视为“眼中钉”的马斯克再次说出了“狂妄”的话语。

“在美国汽车工业史上人们必须铭记的一点是：迄今只有两家车企尚未破产，它们就是福特和特斯拉。” 马斯克的“不可一世”，让比尔·福特的心情更显灰色。

“I Need your help！”

这个福特家族的第三代继承人似乎又像回到了他当初2006年执掌福特时的那样，正在绝望地寻找一个可以将福特带出泥潭的圣人。

离开了穆拉利之后的比尔福特，一边温和地怀念着穆拉利，一边激烈地埋怨着马克菲尔兹用一场互联网的豪赌，花光了福特的钱袋子。

这些老牌巨头们，在新的趋势裂变之际，坐困愁城等待着夜尽天明。

对规模效应的盲目信赖，让他们看不到狼烟四起，当底特律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着火，开始研发节能的汽车和新能源汽车时，大势已被占据。

“我们的竞争对手和竞争规则都在发生改变，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生死之战已经开始。” 丰田章男在上半年公布2017年财报时曾表示。

以丰田为首的日系车企们，已经发动了以“新能源”为旗号的新一轮全球竞争，就连被诟病为“慢一拍”的本田也在中国市场推出了电动车型，彼时新能源在底特律这座城市出现的概率依旧极为罕见。

当新能源车已经成为全球各大车展甚至马路上的常客时，智能驾驶、电动汽车以及智能互联等主题在底特律的展台上竟然没有了声音，也仅有传祺以一场中国式的开场发布了ENTRANZE自动驾驶概念车，寓意着“入口”。

上个世纪就拥有新能源甚至充电桩技术的福特、通用们竟然如今沦为了这个市场的“晚来者”。不改变，难逃被颠覆的命运。

与其被别人革命，不如自我革命。不想把生死假手他人，一度领导过全球汽车走向的城市，开始了苦苦追赶，带着沉重的身躯和步伐迈向未来。

然而，未来从来不是突然发生的，昨日是明天的序曲，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连工资都要省出来的福特豪掷40亿美元，布局自动驾驶，这是目前车厂阵营中宣布的对自动驾驶最大的一笔投入。传统业务落后于对手，新战略还未开花结果，福特下一步将何去何从？

任正非说，华为要“遍地英雄下夕烟，六亿神州尽舜尧”，英雄“倍出”。那谁又能成为比尔福特的英雄呢？这位家族继承人再也无法掩饰他的脆弱。

 “我们需要逆风而行，随机应变，而不是坐以待毙。”玛丽·博拉在给员工的一封电子邮件中这样写道。通用不仅在大量招聘自动驾驶领域的人才，并在今年1月，宣布要在2019年上线自动驾驶服务，甚至直接取消了方向盘和刹车踏板。

有钱任性的谷歌比去年阵势大3倍，包下了CES展馆的天空和地面。今年苹果在正对着拉斯维加斯会展中心一个酒店，拉起了巨幕广告。就像一把匕首那般，直直插进传统老牌车企的心脏。

“Hey，Google！”，面对来自硅谷的科技新贵的挑战，玛丽·博拉表示，通用不想再当那个彬彬有礼的竞争者了。于是，大刀阔斧地将把卖欧宝，关停工厂的资金悉数被投入于北美和中国等核心市场，以及新兴的业务领域发展中。

美国银行分析师认为通用“已经准备好在这场行业风暴中脱颖而出。”然而特朗普并不甘心，2017年3月，他正式废除了奥巴马政府在2014年提出的清洁电力计划（CPP）。

不知道特朗普是否思考过，如果当皮卡以及SUV的红利再一次消失，底特律三巨头和这座城市还能再一次抗击风险吗？如同2018年中国车市因为SUV红利骤停那般。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道理，目前看来特朗普并未领会深刻，或许玛丽·博拉“我只想赢”的心思，在他看来也有一丝“大逆不道”。

“从今天的角度来看，德国汽车业在10年后仍属于全球领先的可能性为50%。” 接掌大众集团主席之后，迪斯呼吁大众汽车为生存而战，不要让德国汽车工业沦为“下一个底特律”。

大众汽车集团以一项440亿欧元的投资，旗帜鲜明的地与传统汽车制造商的身份告别，要成为一家移动出行服务供应商。在一片裁员、重组和业绩下滑的消息之中，福特汽车与大众汽车的联盟算得上好消息。

对美国车市执念深种的大众成为底特律车展唯一的德系品牌，等待着借助福特的“地盘优势”入侵美国车市，这是大众擅长的事情。

“今年是最后一次参加北美车展”。继奔驰之后，宝马集团于去年3月份宣布，退出底特律车展。随着ABB的缺席，底特律车展将不会再有机会成为全球汽车无法取代的方向标。

德国身影不再，中国声音on line。这已经是传祺第五次来到底特律，随着广汽乘用车总经理郁俊流利的英文开场，让世界看到了全球汽车工业的又一次革命有机会从中国开始的可能。

伴随着冗长的野心、危机与鏖战的故事，是与非，看着三巨头一步步发家，立足，走向世界，也眼睁睁看着他们举步维艰，被击倒，被肢解。希望这次，他们能够搭上开往春天的地铁，成功登陆。

由 iPhone 产品线所创造的奇迹正在慢慢消逝，库克所领导的苹果，需要带给世界一次新的“惊喜”。而明年，我们终将不会在冬天再来底特律等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