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后悔投票给特朗普的汽车工人们

撰文 / 马晓蕾

编辑 / 温 莎

设计 / 赵昊然

来源 / The Guardian，作者：Steven Greenhouse

“我很后悔投票给他。”这是受通用洛兹敦工厂关闭影响的俄亥俄州人对特朗普的反思。

在2016年竞选期间，特朗普承诺把通用汽车的海外工作机会带回美国来。使其在洛兹敦工厂获得了相当大的支持率。尽管该工厂附近的特兰伯尔（Trumbull）市是民主党的大本营，工人们所属的汽车工人联合会（UAW）从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Roosevelt）时代开始，就是一直严重倾向于民主党。工会官员估计，当年洛兹敦的工人中有30%至40%投票给了特朗普。

然而，通用汽车还是在2018年11月宣布关闭其位于俄亥俄州洛兹敦的大型工厂，这家工厂的面积比100个足球场还要大。截至2016年，它共雇佣了4500名工人，在其53年的历史中，累计生产了1600万辆汽车。这座庞大的工厂长期以来一直是洛兹敦（Lordstown）的中心、是当地许多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是美国工业实力的纪念碑。

特朗普一再承诺要让工厂恢复工作岗位，这不仅在俄亥俄州，在密西根州、宾夕法尼亚州和威斯康星州都帮助他赢得了许多蓝领选民的支持，而正式这一部分支持率成为他在这些州险胜的关键。

这些州的蓝领工人可能会在今年的选举中再次发挥决定性作用。英国卫报采访了几位通用汽车前洛兹敦工厂的工人。许多人仍然支持特朗普，但也有一些人后悔当初把选票投给了他。

特里莎·阿玛托：
特朗普不懂在底层挣扎的滋味

俄亥俄州洛兹敦的一所房子上悬挂着支持唐纳德·特朗普和迈克·彭斯（Mike Pence）的标语

特里莎·阿玛托（Trisha Amato）曾在洛兹敦工厂工作过，2016年的大选她把选票投给了特朗普。当通用汽车公司表示将关闭工厂时，离异的单亲妈妈阿玛托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该公司曾获得6000万美元的州政府补贴，并承诺作为回报将工厂开到2027年。

通用汽车工厂关闭之后，阿玛托就开始在专门为帮助通用汽车1700名下岗工人而成立的“过渡中心”（Transition Center）工作，向他们提供建议，比如如何获得失业救济金、如何获得政府援助以支付大学课程费用等。但阿玛托也有自己的问题要解决，过渡中心微薄的工资无法支撑自己和两个女儿的医保费用。

许多通用汽车的工人也对唐纳德·特朗普感到强烈的不满。在2016年的竞选期间，他多次宣称要让美国制造业再次伟大，并将把流向海外的工作岗位带回来。这一消息在洛兹敦和附近的杨斯敦（Youngstown）产生了共鸣，它们同属于马霍宁谷（Mahoning Valley）地区，几十年来，该地区一直被一个又一个的工厂倒闭所拖累。

2017年7月，特朗普在扬斯敦发表演讲，告诉众人，他哀叹俄亥俄州制造业工作岗位的流失，但随后又大胆地向群众保证，“它们都会回来的！”并向台下很多担心自己所在的工厂会倒闭的工人们呼吁“稳住，不要卖房子。”

如今，通用汽车洛兹敦的下岗工人们仍对那次演讲耿耿于怀。他们中许多人不得不接受通用的调岗安排，搬到其他城市去工作。“过去几年我最难熬的日子就是看着大家离开的时候。”阿玛托说，“他们不得不卖掉自己的房子。”

数百名长期在洛兹敦工作的工人搬到了通用汽车在印第安纳州、密西根州、密苏里州、肯塔基州、田纳西州和德克萨斯州的工厂工作，因为他们不愿意放弃汽车工人联合会（UAW）的高薪（每小时30美元左右），并想着继续为他们的养老金累积额外的年限。

通用汽车公司曾提出将阿玛托调到密苏里州温茨维尔的工厂，但她拒绝了，因为她19岁的女儿正在上高中，而她79岁的父亲也生了病需要人照顾。

“由于很多钢铁厂都关闭了，所以这里没有什么经济效益。”阿玛托补充道，“他们曾寄希望于特朗普给这里带来一些东西。”她说，工人们普遍对纯粹的政客失望，而被特朗普这个成功商人作出的复苏工厂带回工作岗位的承诺给骗了。

她当初投票给特朗普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她说，希拉里（Hillary Clinton）是一位优秀的第一夫人，但在她看来，到了2016年，已经成为了另一位职业政治家。

阿玛托承认，她对特朗普的判断是错误的。“在他当选后，他开始不停地发推特，说一些很疯狂的话。”她还说，“特朗普，他是个小丑。”

她曾认为，有一个商人当总统是件好事。“但他不了解蓝领工人。我认为任何一个大政客都不明白这一点。特别是特朗普，不明白挣扎是什么滋味。"

阿玛托说，她今年不会投票给特朗普，但不确定是否会支持拜登。对于拜登，她主要的顾虑是他的年龄，“这些70多岁的人与我们完全脱节。”

大卫·格林：
是特朗普加速了通用的关厂决定

退休律师和劳工活动人士表示支持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于2019年9月23日在洛斯敦的通用汽车工厂外举行的罢工

让阿玛托彻底对特朗普失望的是2019年3月17日的那条推特，这一天是洛兹敦工厂生产完最后一辆汽车后的第九天，他在推特上攻击洛兹敦UAW的地方主席大卫·格林（David Green）。

特朗普在推特上写道，“民主党人大卫·格林（David Green）应该振作起来，生产......我希望洛兹敦尽快采取行动。别再抱怨了，把工作做好。”

阿玛托与格林的办公室紧紧挨着，阿玛托曾听到格林一次又一次地与俄亥俄州的参议员、众议员以及市长和镇议会成员讨论如何向通用汽车公司施压，让其不要关闭工厂。

在阿玛托看来，特朗普将工厂关闭归咎于当地工会官员而不是通用汽车公司，这是不合情理的。“难道他不明白大卫·格林无法控制这个事实吗？”阿玛托说。

格林帮助洛兹敦的家长、教师和社区领袖给通用汽车CEO玛丽·博拉（Mary Barra）写信，在他的办公室里，信堆起来都有3英尺（91厘米）高了。

工厂关闭后，已经50多岁的大卫·格林不情愿地搬到了印第安纳州的贝德福德，在那里的通用汽车动力总成工厂工作。他在通用汽车公司工作了25年，再需要5年时间，就能拿到30年的全部退休金。离异的格林每月都会驱车6个半小时回到俄亥俄州东北部，看望父母和23岁的女儿。

格林也觉得通用汽车关闭工厂的决定让他感到了背叛。他说洛兹敦的工人都做得很棒。他还说，特朗普没有为洛兹敦的工人带来任何好处。特朗普上任后不久，就放宽了汽车的燃油效率标准，而格林意识到，这可能会让这家生产紧凑、低油耗的雪佛兰科鲁兹的工厂走向灭亡。

他上任没多久就宣布将取消Café（企业平均燃油经济性）标准，格林说，“因为有这个标准在，通用才不得不制造这么多小车来平衡SUV。一旦Café被取消，特朗普对洛兹敦的工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虽然不是特朗普要求关闭工厂，但是特朗普加速了通用汽车的决定。”他还指出通用汽车本身就更喜欢制造SUV和卡车，而不是利润较低的小型汽车。

格林说，在通用汽车宣布关闭后，他给特朗普写了两封信。“我甚至没有收到过一次简单的回复。”他说，“然后，这个家伙在推特上抨击我。这让我的孩子们很受伤。我的小女儿说，她在学校里同学们都说是她的爸爸导致了工厂的关闭。”

谈到四年前的大选，格林说，虽然他当时不是特朗普粉，但是希拉里是一个很难获得支持的人，也许是因为她是另一个克林顿，也许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他对希拉里竞选活动的俗套嗤之以鼻。“他们派一些大学生到马霍宁谷来，告诉这里的工人们，如何为克林顿争取蓝领阶层的支持。”

“而唐纳德·特朗普，”格林继续说，“说了很多人们想听的话，比如把工作岗位带回美国、要让美国再次伟大。但人们没有意识到他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在特朗普上任的前三年，美国增加的就业岗位比奥巴马过去三年少了150万个（810万对660万）。而这都是在疫情之前，如果算上疫情发生后流失的工作岗位，美国实际上比特朗普上任时少了390万个工作岗位。

此外，在特朗普的前三年，俄亥俄州增加的工作岗位只有奥巴马任期前三年的36%。自特朗普就任总统以来，俄亥俄州实际上已经减少了32.9万个工作岗位，其中包括减少了2.6万个制造业工作岗位。

此外，和许多渴望保住制造业工作的俄亥俄州人一样，格林对特朗普呼吁抵制固特异公司感到诧异。特朗普甚至曾大放厥词，“通用汽车在洛兹敦的停产并不重要，因为俄亥俄州分分钟再次填充这些工作岗位”。他那些令许多蓝领工人兴奋不已的雄心勃勃的承诺一个都没有兑现，比如投资1万亿美元用于基建，修复道路、桥梁和机场，此举将创造数十万个高薪工作岗位。

格林不明白的是，即便如此，依旧有那么多蓝领工人认为特朗普在经济上做得很好，愿意投票给他。他说，“也许他们有失忆症，或者他们只看福克斯新闻（Fox News）。”

米奇·哈里斯：
特朗普比职业政客更懂美国人想要什么

10月15日，一名工人在洛兹敦翻新名为“特朗普列车”的客车车厢

米奇·哈里斯（Mickie Harris）没有失忆症，也不怎么看福克斯新闻，但她仍然是特朗普的忠实支持者。哈里斯从2008年到2019年一直在洛兹敦工厂工作，她在2016年投了特朗普的票，并表示今年还会投。

“他是一个更站在我们这边的人。”她说，“特朗普似乎更理解我们美国人想要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在这个政治家的层面上。”她居住的村子，洛兹敦以北15英里（24公里）的西法明顿（West Farmington），到处都是特朗普的标志。同时，她也赞扬了特朗普的直言不讳。“他说了一些政客说的不该说的话。”

哈里斯拒绝了通用汽车公司的转岗提议，因为她想离年迈的父母、祖父母和公婆近一些。她正在攻读卫生信息管理技术专业的副学士学位，学费由联邦贸易调整援助支付。在她看来，特朗普最好的政策之一是他推动将工作岗位留在美国。

哈里斯出身于共和党家庭，对于拜登，哈里斯说，“他是个职业政治家，我只是觉得他不会真正听取美国人民的意见。他只是要走政治家的路线，而不是听从公众的意见。”

即使经济摇摇欲坠，疫情也继续在全国大部分地区肆虐，但哈里斯并没有把这一切归咎于特朗普。她坚信，特朗普正在为像她这样的人而战。"如果特朗普连任，我希望他能继续为被认为是底层的人而战，继续争取努力保住工作岗位。"

在洛兹敦的油漆部门担任小组长的迈克·亚基姆（Mike Yakim）在2016年支持的特朗普，并且仍然是他的忠实粉丝。

洛德斯敦工厂关闭后，亚基姆调到了通用汽车在密西根州兰辛市的工厂，每个周末开车4个小时回俄亥俄州看望妻子。但他将这一切怪罪于通用汽车，而不是特朗普。“你不能甩锅给他。通用汽车一直都有这个计划。”

亚基姆在经济方面给予特朗普很高的评价。他对特朗普处理疫情的方式也予以肯定，他相信特朗普如果连任，将继续为恢复就业而奋斗。

杰森·马科维奇：
我只投给特朗普的竞争对手

左拜登，右特朗普

在洛兹敦工作了20年的杰森·马科维奇（Jason Markovich）说，“四年前我投票给他，是第一次投票给共和党人。我以为他会支持蓝领人士。”但马科维奇已经转而反对特朗普，特别是在洛兹敦工厂关闭之后，他认为特朗普几乎没有做任何事情来拯救它。

“我不喜欢我们国家现在的状况。”马尔科维奇说，“富人越来越富，中产阶级越来越被压榨。我不认为我们的国家能够承受住唐纳德·特朗普的另一个四年。”他还说，特朗普在处理疫情方式上大失水准。他喜欢拜登，当拜登访问马霍宁谷时，他曾经和拜登握手。但他说“我会投票给任何与特朗普竞争的人。”

不止马科维奇，在洛兹敦工厂的最后几年，丹尼·亚当斯（Danny Adams）成为了特朗普彻头彻尾的反对者。当他听到工人们称赞特朗普时，都会直接问他们怎么能支持这样一个骗子，怎么能支持一个试图扼杀奥巴马医改、剥夺数百万美国人健康保险的人？

“他是一个口是心非的恶霸。”亚当斯说，在他看来，特朗普在扬斯敦做出的让所有工作岗位回归的承诺是煽动性的、荒谬的。”亚当斯经常提醒特朗普的支持者，特朗普决定取消燃油效率标准，加速了他们工厂的灭亡。“我告诉他们，投票是有后果的。”

在洛兹敦工厂工作了24年后，亚当斯被调到了通用汽车在兰辛（密西根州）的工厂，在那里和朋友合租了一套公寓。周末，他都会开车回家看望妻子、儿子、女儿和父母。

亚当斯说，2016年支持特朗普的洛兹敦工人中，很多人都曾在部队服役，他们在乎的是希拉里禁枪会让他们失去心爱的枪支。

还有57岁的塔米·维内蒂（Tammy Vennetti），她在2016年投票给特朗普，“我听从了姐姐和姐夫的建议，虽然他俩是民主党人。我以前从来没有投过共和党人的票，然后我就投了，希望在晚年的时候看看共和党人会怎么做。”

洛兹敦工厂关闭时，维内蒂已经在通用汽车公司工作了25年。她想调到另一家工厂以获得30年的养老金，但她却在那个关头患上了胃病。目前她还在休病假，不确定是否或何时能转院。

“我在某种程度上后悔投票给特朗普。我真的很后悔。”她的姐姐仍然强烈支持特朗普。维内蒂对拜登的态度很矛盾，“我也不是真的想投他的票。”她说。

美国2020年大选在即，其结果可能将对几代人的民主、进步和团结产生全球性影响。跨大西洋关系、超级大国关系和气候紧急状况，都悬而未决。而俄亥俄州的这些蓝领工人们，四年前帮助特朗普成功当选，可能在今年的选举中再次发挥决定性的作用。虽然许多人仍然支持特朗普，但对他不满的这一部分力量或许足以让这些州转而支持拜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