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少女董明珠

文｜李一帆

在上周那篇《我在董明珠的银隆南京产业园里，差点被保安……》发布前后的一段时间里，关于珠海银隆的消息一直游走在汽车和财经圈的风口浪尖。

银隆裁员8000人、南京银隆被查封、银隆工人连番讨薪、银隆资金短缺拖欠贷款、银隆项目先后停工…无一例外，全是负面危机。这种窘态大概是从今年6月，珠海银隆IPO辅导终止时就已经开始。

看上去，现在的珠海银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似乎都是件值得报道的大新闻。但事实上我经常在想，如果当初董明珠没有大手笔个人入股，现在又有多少人会去关心魏银仓，关心珠海银隆的存亡？

人们像关注蔚来、小鹏一样关注珠海银隆，其实只不过，是想从中窥视董明珠的五味杂陈罢了。

在中国林林总总的企业家中，董明珠一直都是最具话题性的那个，甚至堪称网红式的存在。有人说她蛮横跋扈，有人说她女中丈夫，有人说她走过路，寸草不生，但董明珠说：人生从来，铁血柔情两难全。

霸道也好，冷漠也罢，你很难定义董明珠。但是，在经历过董明珠“手下”的粗暴“执法”后，细细想来其人轶事种种，我更想把董明珠这种非典型女性人格的原因，归结为她的少女心。

嗯，每个女汉子都有的那种，长满胡渣的少女心。

上世纪80年代初期，每个晚班结束后的深夜，很多人回到家中打开人生第一台黑白电视机，迫不及待要看的都是山口百惠、三浦友和这双金童玉女主演的《血疑》。

山口百惠总是一副清澈明净的样子出现在屏幕上，一袭学生装，清清纯纯，明眸皓齿，每当露出微笑，一颗俏皮的小虎牙让她显得更加可爱、迷人。

在许多人心里，山口百惠是永远不会变老的。

很难想象，这个纯粹淡泊的姑娘，也是董明珠，对，就是这个以强势霸道著称的董明珠，至今最向往和推崇的女性，没有之一。

她说她喜欢山口百惠在《血疑》里那种纯真的、被保护的、乐于帮助别人的性格，那也曾是她的理想。这让我仿佛看到了另一面的董明珠。

我开始回忆，其实在各种场合上，董明珠都十分在意自己的形象，爱把自己收拾得格外精致。

可惜，同样是在《血疑》热播的1984年，董明珠遭遇了人生最重要的变故，让她不得不重新抉择，思考前路。那几乎是董明珠最后一次以女性的立场思考问题，此之后，她开始选择以男性的强悍直面世界。

抵不过的命运交错

如果1984年董明珠的丈夫没有离世，她或许真的会像理想中那样，在南京做着普通的行政工作，与丈夫度过平静的一生。

可命运偏偏就开了这样的玩笑，丈夫因病突然去世，留下她和刚满两岁的儿子。

彷徨六年，沉重的压力让董明珠意识到，简单的行政工作无法撑起她和家人的未来，她充满了危机感。1990年，36岁的董明珠毅然辞职，将儿子托付给奶奶，选择去到彼时经济最为活跃的珠三角，加入了格力。

刚去格力的时候，董明珠的工作是销售员，她被分配到安徽市场，第一个月就帮公司追回了42万元的陈年老债款。两年之后，董明珠个人在安徽的销售业绩突破了1600万元，占据了整个格力电器的八分之一。

在安徽的攻城略地也让董明珠一夜之间成为了格力电器的“明星人物”，1992年，格力直接派董明珠前往销量洼地的江苏，从“0”开始销售。而董明珠也给了格力再一次惊喜，抵达南京后的第一单，董明珠就签出去了200万元，一年后，董明珠的个人销售业绩突破了3650万元。这个数字哪怕放到现在，都是顶级业务员的业绩。

因着这样的成绩，1996年，格力创始人朱江洪力排众议，才不管董明珠性情如何、容不容易得罪人，将董明珠调回总部，提升为了格力电器经营部部长。这直接改变了董明珠的人生走向。

可以说，正是命运一次次的反转交错，机缘巧合，才让董明珠成为了任正非、李书福一样的“狠”角色。

回到总部后，董明珠用一己之力支持了朱江洪对格力最重要的一次改革。

1996年前的三年，是空调业发展最为迅速的几年，无论国产空调还是进口空调，一方面销量大涨，一方面也面临着激烈的市场竞争。

这让格力内部出现了严重的部门待遇不对等，销售人员年薪大多超过十万，甚至动辄几十万，而幕后的技术研发人员作为最强后盾，年薪却不过几万元。这使得技术尖子们非常不满，要么消极怠工、寻求跳槽，要么想要调岗去销售挣钱。

“这怎么能行？”朱江洪马上决定，为技术人员涨工资，同时大幅度调低销售人员提成比例。

这当然引发了销售们的不情愿，开始集体琢磨跳槽，尤其是同处于广东的中山汇丰空调，接盘抢走了大量格力销售人员，还扬言要“三年内打败格力”。

那段时间里，无论朱江洪，还是格力上下，都面临着极大的压力。

1996年正赶上空调业发展到顶，遭遇瓶颈，各大品牌为了市场纷纷血拼降价，派出不少于百人的销售团队，而格力的销售团队从人数来看，却是不过二三十人，岌岌可危。

但即便如此，董明珠仍然坚定不移地站朱江洪，就像带着一股少女崇拜，支持朱江洪的改革，同时她主张宁可让出市场也坚决不能降价，要守住格力的品牌阵地。为了稳住经销商，哪怕腹背受敌，董明珠还坚持按照较高的销售额比例给经销商发放补贴。

最终，在技术人员、经销商、销售团队的同心一力下，格力不但顶住了压力，反而逆势上行，在其他品牌销量下跌的情况下，当年销量硬生生增长了近20%。

从那时起，董明珠与格力之间，就开始凭着一股少女心的执着与热爱，心心相连。对40多岁的董明珠来说，这种少女心，在职场上是高纯度的。

纯到自己都需要强烈克制。她告诉包括自己在内的公司所有女性，工作场合，一律不准戴耳环、戒指，长头发必须盘起来。

1996～2005年，格力电器在董明珠的带领下，直面与三菱、松下、三洋、春兰、华宝等一线品牌的厮杀，创造了连续十年空调产销量、销售收入、市场占有率均居全国首位的成绩。

2001年，朱江洪被任命为格力电器董事长，董明珠接任总经理；2012年，朱江洪退休，董明珠接任格力集团董事长——开启了自己的“网红”时代。

少女心的放肆发酵

二十余年倏忽而过，可董明珠的少女心并没有被岁月收割。

每次出现在荧屏或公众场合，她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戴着珍珠项链、系着彩色围巾、穿着紧身裹裙。

你或许还记得，在2016年的中国制造高峰论坛上，董明珠坐在王健林旁边，一身粉衣，系着绿色丝巾，两人相谈甚欢。这身衣服在当时还上了时尚八卦媒体们的焦点。

有次参加《鲁豫有约》，董明珠和鲁豫一起在河边小路上，她戴着草帽，穿着嫩绿颜色、橙黄点缀的长裙，还一脸少女模样拉着裙子，开心地对鲁豫说：“这是我在雅典花100块买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穿长裙！”

她从不避讳谈论自己的喜好，喜欢绣花，喜欢研究发型，喜欢买配饰，喜欢吃日本红薯，喜欢看有人情味的肥皂剧，都是在采访时，董明珠亲口所说。

我还听过这么一故事，说有次董明珠长途奔波后接受采访，疲态略显，但当记者夸赞了她今天的着装与妆容后，董明珠立刻变得容光焕发，对答如流。（到底是女人……）

南京大学教授朱虹还曾对董明珠做过一个心理测试，得出了令人惊讶的结果：其人性格，浪漫主义色彩强烈。

我想正是因为命运的坎坷与交错，才让董明珠将自己的温柔、浪漫与少女心，尘封在了某个角落。 

正如她在2006年出版的自传《行棋无悔》中所说的那样，“明净的天空下，红男绿女正在享受美好生活，笑声阵阵，我羡慕他们。中国企业家也许注定了是一些只能创造生活而不能享受生活的人。”　

而随着2012年董明珠一人兼任格力电器董事长、总裁、格力集团董事长，格力进入董明珠时代，董明珠也开始有意或无意地，将自己的少女心别样发酵——

她选择让自己和格力一起，成为了网红。

她做到了网红的基本素养要求。

一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批判格力创始人和老伯乐朱江洪。

与雷军发起10亿元对赌，“格力做手机，分分钟灭掉小米”。

研发格力手机，把本人照片作为首次开机画面。

换掉代言人成龙，亲自代言格力空调。

喊话经销商，“如果一个做空调的商人没有格力，它不叫卖空调。”

以个人身份入股新能源汽车银隆。

上电视节目，公开指责美的，怒怼海尔。

放言：“格力能有今天，就是因为一个人说了算”，“以我的价值，我不带一分钱，可以吃遍全中国，甚至全球。”

就像范冰冰那句“我就是豪门”一样，精准直戳网友敏感点，靠语言博出位，次次都是头条的热度。

2017年7月，连曾经最赏识董明珠、一手将董明珠提拔至此的朱江洪都在自传《我执掌格力的24年》中感叹，“‘没有朱江洪就没有董明珠’或许有一定道理，但’没有董明珠就没有格力’，不符合格力的史实。”

此言一出，连原定于7月之后举办的“格力老员工与朱江洪见面会”，都因为董明珠不出席而遗憾取消。

“我从来就没有失误过，我永远是对的。”就是她的网红人设真实写照。

二是情怀做佐料。

每个网红都爱来点儿自己催人泪下的桥段，要么关于理想，要么关于过往。

董明珠也一样。

“我们的相聚是因为有共同的理想和梦想，那就是让世界爱上中国造。”她特别喜欢用这句话，形容格力员工与经销商们的彼此相遇。“让世界爱上中国造”，也是她对格力和自己的希望。

所以她才想做中国手机，信誓旦旦，“未来目标5000万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华为卖第一，我们就卖第二”；想做中国汽车，“我保证你们买了银隆，十年内都不会想换车”；想做中国芯片，“这是格力必须做的持久战”。

尽管在去年，格力手机一年的全部销量也不过10万部，少人问津，与此同时格力期待的多元化发展也没能如愿，空调业务依然占据公司收入的80%，反而是对手美的，已经实现了多栖发展，空调业务现在只占收入比例的40%，但董明珠依然坚定认为，“格力手机从来没有失败过，格力不以销量定成败。”董明珠的目标，好像是星辰大海。

这种敢说敢为与情怀满满，让董明珠从来没有离开过舆论热点，而且由于国企女董事长身份的加持，让她身上的网红特质被进一步放大。

“虽然我现在已经60多岁了，但我的心像25岁一样。”董明珠如是说。也确是如此。

少女的想当然

“董小姐”这个名字非常适合董明珠，我一直这么以为。

因为“小姐”这词儿特有少女感。

这是符合董明珠的隐藏性格的，不说前面提到的那些，就拿有次她上综艺节目《百佬会》来说，主持人拿给她了几张照片，有金秀贤、吴秀波、宋承宪、黄渤，让她选一个最喜欢的， 我以为她会选吴秀波，没想到她连犹豫都没有，就选择了金秀贤。这本来是我以为最不可能的答案，这可是董明珠啊！还会分泌雌性荷尔蒙？

还因为“小姐”特有无辜感。

就好像涉世未深，不谙世事的特有理由，她的任何想当然都看起来理所当然。

她能仅凭着一腔热血砸钱造手机、造汽车、造芯片，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当然，就干。哪怕结果一塌糊涂，哪怕资金链条断裂，工人工资发不出，哪怕汉德工业促进资本主席蔡洪平直接攻击“董明珠500亿造芯片，就是不懂科学，她根本不懂芯片是什么，以为有钱就能造出来”，董明珠依然我行我素，怎么想就怎么干，而且，小姐脾气，“挡我者死”的那种干。

这可能也解释了为什么，当我去采访时，董明珠的“手下”为了避免负面消息继续露出，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阻拦。

有人说董明珠如今的行事作风其实是因为她背后有一支精良的公关团队，为她精心策划了口出狂言的种种种种，在打造出位人设的前提下不去伤及格力品牌，这支队伍并不隶属于格力，所以很多核心策略甚至连格力高层都不清楚。

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正确，但有目共睹的是，自从董明珠正式执掌了格力，一步步C位出道“网红”，让格力一次次用最少的广告费获得了最佳曝光度。

结合我所看到的董明珠每一次的自然流露，所以我偏向相信这种说法，让原本“中年少女”的董小姐，开始在企业家的路上越走越偏，而在暴躁网红的出道卡位战上渐行渐远。

董明珠自传《行棋无悔》一书的封底，是一张董明珠年轻时，身穿蓝色连衣裙在水边戏水的照片，她半蹲着脚，弯着腰，双手捧着一汪水，巧笑倩兮，神情欢乐如同回到了少女时代。董明珠说，这是她最喜欢的照片之一。

这是我们认识的董明珠吗？

这是我们认识的董明珠。

只是这份少女心，可能已经随着这个不疯魔不成活的时代，化成董明珠成长过程中，对抗这巨大世界的隐形护身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