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式自驾游，正在侵蚀最后的世外桃源
朋友老肖热衷自驾游，不久前，在朋友圈中公布说自己谋划两年的计划正式开始，要联合地方政府大搞农村旅游开发之类云云。还附带了几张极具悲剧色彩的照片，呼吁大家关注贫困落后地区，用自驾游来扶贫。我不由得想起曾经跟他翻山越岭的日子，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难忘自驾游——世界古银杏之乡
15年的秋天，被称作“世界古银杏之乡”的妥乐村在自驾游微信群中爆红，金黄的村庄让大家精神一振，似乎一群饥民发现树林里的粮仓。在大家各自拉帮结派组织活动的时候，我选择一个人来到这个村庄，不为别的，类似的村落人少一点才能多看一点。
“哥子 ，来点银杏，新鲜摘，很甜！”
“啊不用了，谢谢。”
习惯性地拒绝后，我开始打量眼前这位妥乐村瘦小老头。驼背的他满脸沟壑，与深山里的老农夫无异，身上夹克的上一次清洗时间可能要追溯到上次儿子回来的时候。
妥乐村是贵州省西南部盘州市石桥镇的一个小村子，离盘州市中心大约25公里。如果没有众“老法师”的光顾，这些500年前从南京移民过来的军人后代，怕是要继续卖银杏果过日子，人均年收入不过3000元。这卖银杏的老头应该就是这里的村民。
“真的很好，刚新鲜摘下来的”
“从哪摘的？”
“就我家的老树，呐，就在那。”
老头指着的银杏相当笔直粗壮，树下几位大婶正拿着手机进行艺术创作，忙得不亦乐乎。
一夜成名是福还是祸？
妥乐村，这本该安静祥和的村庄，在被自驾游冲击后，改变得非常迅速。
如果没有记错，村庄被改变的最核心的时间点是2008年，那一年妥乐村被批准为贵州省摄影家协会创作基地。紧接着媒体的大批量曝光，让这个小村的千年银杏霎时全球有名。
村民没想到天天坐着的树根会架满三脚架，会有一大群人说着听不懂的普通话来采访他们，万万没想到，几百年的命运就这样改变了。
然而改变的是村民的生活而非他们的钱包，妥乐村早早被设立为风景区，火热也只是管理员计划书成功的结果。当地的村民，失去了自己的耕作地，拿到的一次性补偿开了一堆相似性极高的小卖部，竞争激烈利润极薄。
老祖宗的房子不能住了，要搬到景区外的新房子；他们摸了一辈子的树干要留在景区内被无数陌生人抚摸；他们失去了持续的经济来源，取代的是微少的一次性补贴。他们不再是这个“长寿村”的村民。
老头指的这棵树，树干挂着一片铭牌：“中国最美银杏古村落——中国林学会。”
“这真是你家的银杏？”
“你不信？我老祖宗种下来的，都守了5辈子了！”
说罢竖起了五个指头。
“那你家呢？”
“就在那后面，以前是，现在不是咯。”
加榜梯田火了，自驾游者蜂拥而至
志丹是我们落脚客栈的老板，那时还是6年前，加榜梯田还没成为热门景点，所以整个村子就我一个客人。志丹熟练地给我钥匙、开押金单，把我领到3楼的房间，隔壁门就是志丹的屋子。“这样安全点”他说。
这座3层的洋房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水泥平房，其他大多是历经数十年的木制吊脚楼，志丹说睡在那些木屋里潮湿的很，浑身难受。
十几年前，一群外国人走进加榜梯田，年轻的志丹作为全村唯一会几个英文单词的年轻人，站在了围观人群的最前面。从那之后，志丹就认准了加榜梯田终有一天会发展起来。
3层洋房的楼顶巧妙地建了一个玻璃天窗，志丹说可以躺着看星星看月亮不被雨淋到。我很想告诉他下雨了是看不到星星跟月亮的。但想着志丹就一个人，连发霉的床单都管不上，还要弄这么个天窗，应该是他念想好久的兴趣。
第二天一大早，志丹就领着我去拍梯田了。
“多给我们宣传宣传，客人太少了。”
“这两个月除了我有客人吗？”
“有，当然有！上上周我才接待了两个小妹妹，住了两晚上。”
志丹的客栈，选址非常不错，刚好能看到加榜梯田的西侧。但周边两百米就他一栋房子，孤零零地立着。自打上次以后，越来越多外国摄影师翻山越岭，开着丰田越野车进到村子里，加榜梯田的照片流到国外又流回国内引起了中国人的重视，加榜梯田火了。
紧接着是修路、资本涌入。虽然还没有大面积修建什么东西，但村子周边的空地，已经不允许随便占用了。志丹说，他算是命好，赶先了一步。
人生的头四十年，他都在这片梯田上过着简朴的生活，没有外界的打搅，也不管世事纷争，偶尔有人家办喜事，苗族的长桌宴是全村人最热闹的时候。随后国家的“村村通”计划打破一切的宁静，路修好后，大批自驾游爱好者抵达加榜梯田。起初村民们对相机镜头还不适应，到后来面对镜头也生活依旧。
志丹想将他的老母亲接到客栈里面住，但他妈妈死活不同意，“她就是舍不得。”对于村里的其他老人家来说，要么继续在吊脚楼里生活，门前开个小卖部兜揽生意；要么就拿着政府给予的补贴，到村外的补贴房生活，把老房子留给开发商。大部分人选择了前者。
自驾游——欢乐背后也有哀愁
过去一些年，作为一个自驾游爱好者，我到过不少中国偏远山区，昭通的花椒、西盟的牛头、连南的瑶寨、从江的香猪，几乎每个地方都有值得留恋之处。如果要让我评定自驾游带来的影响是好是坏，我认为大体来说是好的。
贫困村民有了额外的收入，再也不会像过去一样看老天爷赏饭吃。落后的地区有大量的“发达地区”的人员涌进，村民的见识爆发性增长。少有人乐于贫穷甘于落后，这永远不会是坏事。
几十亿的资金进入，粗放的投资是有帮助，一系列问题也无法避免产生。
破坏村民宁静的生活、与村民抢夺土地资源、大量的环境污染、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丢失，这都是真实存在的问题。我并非是把这些问题扣在自驾游爱好者们的头上，只是大家在“探索美景”的过程中，上述问题自然而然发生了。
比方说我们都知道农家乐餐厅让一些村民瞬间致富，但又有谁关心开在山上的农家乐把水源给污染了，下游没有获得利益的农民，反倒受累于水资源污染。
再例如云南西盟的佤族村落要进行旅游化翻新改造，来自广东的施工队将数百年前的极品木材从村民的屋子上拆下，偷运到沿海地区，一边收着国家政府的拨款，另一边将村民的历史遗产贱卖。
我说的这些只是普遍存在的却又很小的一面，我相信你也发现过一些问题。这些年，农村的生活在急速改变，很好，也稍显无奈。
自驾游于我，是开拓视野，发现世界的体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一直认同这观点，站在我的角度，我不会停止步伐。但对于村民，我是一名外界闯入者，我所做的一切，也可能影响他们的一生，无论好坏，这都是命。
那怎样才能做个有积极意义的“自驾游达人”呢？我想了想，要说捐书、建小学，那是古天乐干的事。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能每次自驾游不在外面留一点垃圾，多照顾一下老村民，就很不错了。
至于我那老朋友，恭喜你，一边跟政府商讨项目，一边低价拿下农民的土地，再通过旅游炒作让价值翻倍卖回给农民，从此走向“幸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