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某著名企业发布的莲花状足球场设计方案引发热议。其实对自然界的模仿一直是设计和艺术的重要创新方式,无论是内在构造、功能机理,还是表面的形体色彩,千百年来为人类的创造提供了数不尽的灵感,但为何这朵莲花就不怎么受待见呢?
齐白石先生关于绘画的名句“不似则欺世,太似则媚俗,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最能解释个中原因。不似,但还硬冒其名,其拙劣之严重肯定是欺世的程度了;太似,则不如自然复制原物,何必再多此一举?画者对真实物象的变通幻化,才是绘画这一行为的价值所在。就连超级写实主义其实也并非追求一般外行观众所赞叹的纤毫毕现,而是使用精细微妙的绘画元素来创造实际上不存在或者人的眼睛不能看到的现实幻觉。
绘画是借助形式表达画者自己的理解和思考,不是机械的再现已有的事物;设计则是以令人更愉悦的方式解决问题,借形于莲花,是方式而非目的,所以拘泥于花朵的“太似”自然就从逻辑上就不牢靠。
莲花足球场方案诞生之后,有人分享了Fariborz Sahba设计的新德里标志性建筑印度莲花寺。其灵感也同样来自莲花,但线条抽象了许多,形体构成虽然一看就是花瓣关系,却又洋溢着科技和数学之美,这几乎完全是人文创造之美,与自然界的真实莲花之美并不相同,甚至说关联极弱也不为过。
更广为人知的悉尼歌剧院也是如此,其灵感来源有多种说法——贝壳、风帆、切开的橙子——无论哪种都没关系,因为这座建筑激动人心的是基于设计作品新的功能而对原始创意加工、变通和重组的过程中展现的变化和巧妙。相比较于具象化表达的解读单一,这种能够引发多种发多样形体联想的设计有趣多了。
堪称巴塞罗那城市创造者的高第也在其众多作品中展现了独树一帜的自我创变天才。无论是文森之家、巴特罗公寓,还是古埃尔公园、圣家堂,都迥异于大众熟悉的一般建筑形式,甚至已经独特到了无法划分为任何一个建筑设计流派的程度,而且很难相信,如此独特的建筑其设计灵感却来自于大众最熟悉的普通事物。高第一生去过的地方不多,生活方式和居住环境也极为清苦,但他却从垂下的链索、茂盛的森林、树上的松塔变幻出了无穷无尽的形体创意,从貌似简单的现实物象中生发出无限精妙的图案和色彩。
变化的魅力赋予设计以独特的价值,但这种变化并非为不同而不同,也不是随性泼洒涂鸦,而是大多有着审美创新、或者功能与形式的平衡需求。莲花足球场设计方案的花瓣虽然很具象,但花瓣的组合形式、花瓣与花心的比例却因为足球场的功能需求而做出了明显调整,毕竟真实莲花的形体比例根本不适合球场、观众席、顶棚的功能设置。而问题正是出现在这里——花瓣和花心比例已经变了,但花瓣自己却还在极力保持对真实自然的忠实相似——这等于人工用零散的花瓣摆出了一个自然界不存在的、比例和形态都很诡异的畸形莲花。
花瓣和花心比例已经变了,但花瓣自己却还在极力保持对真实自然的忠实相似——这等于人工用零散的花瓣摆出了一个自然界不存在的、比例和形态都很诡异的畸形莲花。
可以成为反向例证的是,完全真实复制寻常事物,但明显改变比例的做法是可以诞生伟大艺术作品的。比如荷兰人弗洛伦泰因·霍夫曼2007年设计的数十米之巨的大黄鸭,它的复制对象是我们熟悉的小黄鸭——一件原本就是高水准的仿生设计作品。霍夫曼忠实的再现了小黄鸭原始的形态和色彩,只是单纯的改变了比例,成为轰动全球的现代艺术之作,还被人们搞出很多高大上的人文解读,成为一个现象级全球事件。
换言之,如果我们等比例放大一朵自然界的莲花至一座建筑物的尺寸,也未尝不是一个值得称道的设计,但前提是它还能保持建筑物的正常功能——这可太难了。所以印度莲花寺和悉尼歌剧院都选择了轮廓更简洁、更容易组合的单向弯曲线,而放弃了真实自然的凹凸连续、多向变化的线条。这不是妥协,而是超脱于形式的正常设计思维。
清华大学柳冠中先生引用唐代文学家司空图的名言“超以象外,得其圜中”来阐释其中深意——超脱于物象之外,方可得设计之精髓、创新之优美。(作者为合众汽车副总裁兼设计中心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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