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午夜的代驾师傅更懂深夜痛哭
文｜Dopey
临近新年，反复回暖之后的上海终于真正进入寒冬，夜里在室外行走非常难捱：
湿冷的空气直钻到骨子里，夹着阵阵急风迎面砸来，脸颊和耳朵很快就冻到失去知觉，发梢也仿佛结了一层霜。
路人都加快了脚步，赶着回家，却有那么一些人，或来回跺着脚，或哆嗦着紫红的手指坐在小电驴上抽烟，他们就是代驾师傅。
代驾师傅的标配，将车主送到目的地后，他们骑着小电驴独自回去。
在上海韩国街附近的一条马路上，我遇到了正在等单的雷师傅，我走上去询问是否可以简单聊两句。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就一边继续刷抖音一边摆摆手表示了拒绝。
“长得不好看，不要采访我，你往前走，代驾多得是。”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终，他还是和我聊上了。
雷师傅驾驶证上显示的驾龄，已经有11年之久。
白天，他是上市公司领导的专车司机，夜晚则穿梭在声色场所之间做代驾。
滴滴刚上线的时候，他就注册了账号，快车、代驾……能做的他都做，后来滴滴限制太多，要求愈发严格，才转到了e代驾。
雷师傅说起曾经开过的车，如数家珍，从五菱小面包到兰博基尼，“我什么车都开过”。
问起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代驾，他说，是前些年从闵行的一家KTV里接到的去奉贤的一个四五十岁男人。
“一上车就开始哭，说老婆跑了，自己生了大病，没几天好活了。”酒气和烟气在车厢内弥漫，雷师傅从后视镜里瞥了几眼，歪歪扭扭躺在后座的男人，看上去并不像个生重病的人。他也无意深究，只嗯嗯啊啊附和着男人的话。
目的地快到了，雷师傅问男人现金付还是线上付。
“反正我快死了，要这些钱有什么用？”男人嘴里嘀咕着，从包里随意抽出几张钞票扔了过去。
这样清晰地听到一个人所面临的困境和艰辛，我感到一阵唏嘘。
“那次代驾路程收费是150块，他给了我400。”讲到故事的结局，雷师傅脸上按捺不住地露出一丝欣喜笑容。
和雷师傅聊完之后，我摸出手机，试图看看其他代驾师傅的故事。
在一些开放的社交平台，他们更爱说自己的故事，而不是乘客的故事，只有在一些新闻采访稿里，才能相对轻松地从他们口中听到其他人的故事。
他们自己的故事大都相同，而其他人的故事，似乎也绕不开深夜的痛哭、酒醉后的郁结。
中青年男子失业确实是件恐怖的事情，年轻时意气风发，靠着画大饼，就能得到女友的信任、朋友的吹捧。
结婚了，担着生活的沉重，在某个行业里日复一日摸爬滚打，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原来早已掉队了，要面对各种压力与危机。
有人问为什么中年男子开车回家，到了停车位之后，总喜欢独自呆一会儿。
这可能就是他们生活的真相。不一定是停车位，也可能是独自吃碗面，独自望会儿天。
夜深了，街头越来越冷，我在滴滴上找了一位代驾师傅，45块钱起步价，换来了车上的一段对话。
段师傅来自安徽，驾龄五年，代驾不到半年，目前是全职的代驾师傅。
刚一上车，他说，快过年了，再有个两三天，大部分司机就都回家了。所以过年期间，上海基本晚上八点以后代驾都是平常的1.5倍价格。
“全职能挣多少钱啊？”
“最高一个月可以挣一万多吧。”
段师傅的气质和之前遇到的几个资深代驾师傅有些差别，可能是因为从业时间尚短，属于代驾“新人”。
他也和我聊起了印象最深的工作经历。
一个女孩独自叫了代驾，从上车起，就一直在打电话。挂了电话要改目的地，一会儿要回家，一会儿要去继续喝酒，一会儿又让司机载她去最近的海边，换了好几次。
段师傅实在觉得奇怪，忍不住跟她搭话。她像是早就等着人问了，立刻就开始说自己被男人骗了，想去跳海一了百了，段师傅就一直劝。
说到这儿我以为还有后续，但故事就这么戛然而止，段师傅无缝切换到了下一个故事。
还是一个女孩儿，这姑娘刚参加完年会，陪领导喝完酒只好约了位代驾。人很清醒，但一路上老在叹气，好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止也止不住，就说自己的工作成果都被领导剽窃了，年会还要陪着喝酒。
我还什么都来不及问，段师傅又跳到了下一个故事。段师傅虽然才工作不到半年，但是每天都接单，遇到的事儿也挺多。
大概是夏末初秋的时候，他半夜接到一个男人带着个小女孩的单子。男人坐在副驾狂吐不止，段师傅怕是自己开得太快让他不舒服了，就关切地问了几句。
男人却清了清嗓子吼道，“这都受不了，当什么代驾？！”酒精和胃酸混合后，在夏夜凝固的空气中氤氲出酸臭气，后座那个七八岁女孩，小手一把挥到了男人的脸上，连打了好几下。
“可能小女娃也觉得丢人吧，老大的男人还不如孩子懂事。”
喝醉的人是最常见的雇主
听了那些深夜故事，我甚至有那么一刻疑心长期在这个行业中挣扎的人，内心是否会逐渐变得难以触动。
不过，虽说代驾师傅看过了世间百态，但其实生活又很简单，就是日复一日地接单。
很多人是赔光了钱之后，才选择做代驾来谋生。很多人又在遭遇了不合理的投诉、不尊重的对待甚至辱骂之后，选择放弃接单甚至直接放弃这份工作。
很多人一直纠结着，是留在大城市里赚这份不少的薪酬，还是回老家。
很多人把每月三分之二的工资寄回老家，供养家庭。很多人这几天还在挣着最后一份回家过年的钱。
为了等到一笔单，代驾师傅要在寒风里站很久
这是代驾师傅的人生。
而午夜的代驾师傅，也看遍了我们的人生。
代驾师傅见过董事长喝醉后说公司太难管，累成狗的；见过男人给朋友打电话说自己要离婚哭成狗的。还有上面我采访过的那些故事。
他们不仅是代驾，还是我们深夜痛哭的见证者，也是我们人生赤裸真相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