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那些关于汽车的荒诞回忆， 看看那些真实又执着的你

文｜李清柯

人跟车之间的关系总是复杂而奇妙。直到今天，仍然难以解释，作为一件庞大、冰冷的机械，它却比许多的关系都更可靠，更值得信任。

也许是这种可靠的存在吧，我们常常开着一辆车，放心又大胆地做着一些荒诞的举动。

当然，有一些是那种因为无聊至极而显得荒诞的举动。而有一些，则是只能用荒诞去形容的举动。大概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车厢里头，更适合呈现内心的真实。

这些能够凸显真实的荒诞举动，每一天都缠绕在我们身边，伸手一抓，就是粗粗一大把。虽然许多人未曾意识到，但这些举动往往比我们自以为的自我更加真实。

前些天的深夜凌晨，朋友载着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串。他突然对我说，要不去洗车吧。我笑着骂道，有病吧。再然后，我们出现在一家自助的洗车店里。

那家自助洗车店处于一座桥墩的底下，有几盏昏暗得像马上要熄灭的灯还挣扎地亮着。远处是一条坑坑洼洼的省道，每隔十来分钟，都有一辆满载着石头的泥头车轰隆隆跑过，顺便卷起满天的烟尘，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在那个傻不拉几的地方以及傻不拉几的时间，他一个人笨拙地举着一条软水管朝他的车喷水，画面有点像恐怖片一样灵异，又有点像黑色喜剧一样滑稽。甚至在灯光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情况下，还有一点所谓的诗意。

他让我想起《银翼杀手》里，复制人K站在空旷又烟尘滚滚的火星上，当时复制人K正陷入自我身份的迷思。

我忍不住笑。首先，那不是一辆好车。其次，他也没有到了要自助洗车的经济窘迫。再者，那辆车也未到需要清洗的地步。

他只是说，冲一冲，或许更干净。然后他出现在那个奇怪的自助洗车店，然后奇怪又带有诗意地冲洗着他的车。

他比我小一岁，不像我对这个世界存在许多的困惑。他最关注的，永远是能够带来欢乐的事情。

我曾经跟他共事过一段时间，当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总能够瘫睡在椅子上，有的时候甚至会扯出高耸的鼻鼾声。

更多的时候，他会在办公室里谈论着一些我们从未听闻的荤段子，无论好笑不好笑，都会自顾自地不可抑制地大笑。

同他的年龄相比，他的处事方式无比接近于退休干部。他大概是我所见过的年龄相近的人里头，最善于用无解的无厘头消解生活的严肃的人。

然而，眼前这可笑的一幕，我竟然从那辆逐渐变得干净的车上面，看到他不多的，对于生活体面的渴求，或者说他不多得的执着。

他拿着水管在一直冲啊冲，冲到车漆白发仍在冲。

他洗完了，我们又再跳上车。他问我，要不吃宵夜去？他又变回了我熟悉的样子。

我更多地想，那洗车的几分钟，是不是他面对这个荒诞的世界表现出的罕有体面。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顺着对他的不解，我又问了许多的人，是否有一瞬，因为自己的车而做出连自己都感到不可理喻的事情。

有人说，他在一辆QQ上面，装上了一个本田2.4的发动机，不论如何倒腾，每一脚油门下去，都有种失控的飘忽。但他说，他喜欢这种飘忽。

也有的人说，他买了一辆报废的思域，把除车架之外的所有零件都拆除，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在香港的“汤车场”买零件，把它重新拼凑起来。

那辆车上不了路，他每天就发动那辆车，听一听发动机的声音，发呆地坐在车里，然后熄火，等第二天又重新发动。

当越来越多、越来越超出我想象以外的奇怪的、荒诞的故事向我涌来，我发现，人总是愿意把某种压抑的情绪安置在车上。

许多时候，连我们自身都无法察觉到的情绪，只有身体靠在驾驶座的那一刻，才会像瀑布一样喷洒出来。

其实世界上的每一辆都独一无二，并非说它能够存在生命、个性这样的神学说法，而是在这个世界我们能够触及的东西里，只有它恰好地能够容纳下我们每个人的高兴、兴奋、悲伤、自私、欲望。

汽车从来没有生命，它只是反映了我们的另一面罢了。这另一面弥足珍贵。

于是，我重新想起那个不清楚该说是荒诞还是有趣的故事。

朋友说，20年前，他爸买了一辆皇冠。有一天，皇冠的后车窗坏了，关不上，担心遭到盗窃，他爸卷着被子在皇冠的后排睡了几晚，每一晚都冻的要命。

其实他爸并没有多喜欢那辆皇冠。他爸真正紧张的，是那辆皇冠所带给他的身份认同，是背后的房地产生意，是背后的财富，是对于自身命运的掌控。

命运开了玩笑，他爸没有抓住那辆皇冠，也没有抓住那条完全由他自己掌控的路。

然而即便今天，他爸仍然很想念那辆皇冠，我的朋友也很想念。他谈起那辆皇冠，依然前所未有地激动。

最后，说说我自身的故事。我相约过一个女生，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她上车以后，笑着抱怨我迟到了。

我确实迟到了，在见她之前，我特意去洗了车，还在车里放了一些讨人喜欢的公仔之类的东西，甚至还装模作样在出风口装了一个香薰。

我从来不打理我的车厢，甚至几乎从来不洗车，后来，我明白了我在车上的这些奇怪的、异常的举动，我自认为我没有很喜欢她。可事实是，我很喜欢她。

其实，我们的车比我们都更懂得表达我们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