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完整展现希腊的全貌,岛屿的景色不可或缺。从伊克拉里翁飞往雅典的飞机上俯瞰大海,可以看到一个个岛屿在海面上浮现。这些岛屿呈黄褐色,边缘支离破碎,宛若狮子的皮毛漂浮在海面上。”波兰二十世纪最重要的诗人赫贝特这样写下了现代人从飞机上俯瞰希腊海岛的视觉。
实际上,在《荷马史诗》的文本里,就有那句千古流传的海岛描述:“在如葡萄酒般漆黑莫测的大海中央,有一片波涛环绕的美丽富饶之地,那就是克里特岛……”早在两千七百多年前,古希腊最早的史诗诗人荷马就记载了爱琴海一带的希腊岛屿。
在人类文明的婴儿时期,岛屿就跟文化艺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古希腊神话中的宙斯、阿波罗、雅典娜和波塞冬等诸神,都跟希腊的大大小小6000多个岛屿有莫大的关联。岛屿之间不断打捞出来的希腊神话雕塑和陶瓷器皿,道不尽这些岛屿千百年来发生的故事。
电影《请以我名字呼唤你》中被打捞的古希腊雕塑残片
古今中外,有不少作家在年轻未成名的时候踏足希腊的土壤,吸取这里古老的文化养分。这些作家年轻时期的希腊海岛游,仿佛是在人类文明走过海边沙滩的足迹上沧海拾遗,各自淘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宝贝,从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从前一个弱小的小男孩在日本的一个老式贵族家庭里长大,他在学校里被嘲笑为“娘娘腔”,渐渐成为了同学们欺负的对象。长大后,这个阴柔敏感的贵族少年走出森严压抑的家庭,游历欧美,其中一站来到了希腊。
海天一色的风景,和多个世纪前留下的古希腊塑像,让这位本来羸弱的少年感受到生命阳刚的气息。在远离希腊大陆的莱斯沃斯岛,他听到了这样一个古老的传说:少男达芙尼斯和少女克罗埃是一对天真无邪的金童玉女,他们在与世隔绝的岛上长大,相识相知,却被各自的养父母百般阻挠。他们经历各种险境,最后绝处逢生,终于走在了一起,在这片世外桃源过上牧歌一样的生活。
与那种王公贵族结合的童话故事不一样,少男少女之间没有任何爱情以外的吸引点,支撑起他们爱情生活的只有岛上的天空,大海和羊群,他们就好像两块纯粹的碧玉那样赤裸裸地相爱相依。
十九世纪画家笔下的《达芙尼斯和克罗埃》
回到日本的贵族青年开始了自己的锻炼计划,很快瘦削的身板子长出了结实的胸肌、背肌、三头肌、二头肌……可是,肌肉包裹下的依然是一颗敏感细腻的内心。受到达芙尼斯与克罗埃的启发,青年写下了在日本一个海岛上的少男少女清纯故事——《潮骚》。
在这部小说里,日本海岛上身无分文的少年渔夫新治爱上了富二代少女初江,双方在海边的回眸对望中确定了眼前就是那个对的人。贫穷的新治受到了初江父亲的百般阻挠,却在一次暴风雨中挽救了初江父亲的一艘船,展示出惊人的体力和刚毅品格,最终说服了初江父亲准许女儿跟自己在一起生活。
这位从柔弱少年化身为肌肉男的青年,就是日本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三岛由纪夫。在希腊“葡萄酒般漆黑莫测的大海”旁边,三岛由纪夫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正如德国艺术史学家温克尔曼对古希腊艺术的评价,“高贵的单纯,伟大的静穆”——这里的一切与压抑的成长环境相反,这里没有森严的等级和让人窒息的东方式家长,肌肤栩栩如生的雕塑和壁画与海岸天际线毫无违和感,一下子把遥远的传说拉到青年三岛由纪夫的眼前。
希腊圣托里尼岛
在一个喜欢冷嘲热讽的时代,“如何捍卫热情”成为了野心勃勃的青年作家的一道坎——如果冷笑话和段子是嘲讽现实世界不可缺乏的调料,那么还需要一点世代流传下来的人文经典和恒古不变的理念作为大餐,把自己的整个文学事业支撑起来。
从莱斯沃斯岛上的金童玉女,到日本海岛上的渔夫和少女的圆满爱情故事,西方文明的摇篮和东方国度尽管相隔万里,背后那股热情却一脉相承。被大海包围的岛屿自我形成的一个小世界——一个与世隔绝,只有纯粹爱情关系的乌托邦,成为了跨越大洋人们共同向往的美好愿景。
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身而过的波兰著名诗人兹比格涅夫·赫贝特也是一位资深的旅游玩家,是“穷游”的典型例子。一直经济条件并不宽厚的赫贝特六十年代在巴黎旅居的时候,曾经穷得连一个三文治也买不起,却许下并实现了参观所有巴黎修道院的宏愿。“在伟大面前心怀敬意,顶礼膜拜”是旅客身份的赫贝特目光超脱形而下物质生活的一种表白。
传说是阿波罗出生地的达罗斯岛
赫贝特的《海上迷宫》是作者游历希腊的旅游散文集,从亲身游历的感性认识上升到对古希腊文明的种种评价和遐想。希腊那6000个岛屿从整体上看犹如一个有待破解的迷宫,东方人、西方人都在这里留下了痕迹,各种宗教力量也在不同的岛屿上写下了各自的历史。赫贝特笔下的希腊游记博览古今,又不乏草根旅客的亲身体验,读起来颇有身临其境的味道。
在冷战时期,波兰人想到西欧旅游一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二战结束后留下的颓败废墟让人感到这是一个文化艺术被消灭殆尽的地方。赫贝特自嘲自己是“闯入花园的野蛮人”。然而正是这个来自貌似文化泯灭国度的“野蛮人”的惊人的知识量让不少希腊本地人刮目相看,“野蛮人”对希腊各个海岛的历史研究甚至比大部分岛上的居民更熟悉。
在六十年代的希腊海岛旅行,交通工具条件并不好。赫贝特在蛇龙混杂的港口苦等几个小时,经过海上一整个晚上的颠簸后,终于在黎明时分见到了克里特岛的轮廓。站在肮脏发黑的甲板上,赫贝特看到了那个昔日只能在书本上幻想的海岛。登陆后,被夏日骄阳烤烘的诗人马不停蹄赶往当地博物馆,少年时期积累的书本知识在身临其境的时候马上厚积薄发,思绪不断。
如果说希腊岛民的克里特岛是每天赖以维持生计的海岛,那么赫贝特的克里特岛,则是在战争废墟中成长的“野蛮人”对伟大文明的凭空遐想。赫贝特的祖国波兰被战争摧毁,而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文明则在一次巨大的火山爆发中被彻底埋葬。目睹岛上小贩卖鱼杀牛,赫贝特怎样也无法把眼前这些人与那些伟大文明的后代联想在一起。
赫贝特在游历过程中仿佛领悟到,物质文明总是脆弱而不可靠的,一种文明的崛起和湮灭过程中留下的记录是多么难得,就好像浓黑的爱琴海海水中打捞出来的珍贵雕塑那样,能够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存活,熬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柴米油盐,最终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经典”。
如果说文明的火种在克里特岛上熄灭了,沦为博物馆的摆设,那么文明的火种也重新在百废待兴的东欧废墟上慢慢重新出现。从废墟中活下来的“野蛮人”赫贝特必然能产生出新的文明火种。
是的,在二战结束后,穷得要卖血的赫贝特长期与瓦砾、断壁和垃圾堆为伍,整个首都被敌人炸平,过去的一切仿佛归零,废墟中走出来的年轻人却手捧哲学书,在死人留下的书堆中把精神世界带到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和古典时期的希腊,为日后写下后世流传的十四行诗打下了基础。
所以,波兰人最值得敬佩的一点,也许就是在这么极端的环境下,还有人向往诗歌,还有人向往交响乐,还有人向往海岛上的古迹和壁画。人类,不应该那么悲观。
赫贝特:波兰二十世纪最重要的诗人之一
如果说赫贝特是个有备而来的“海上迷宫”闯关者,那么美国著名编辑玛丽·诺里斯在年轻时则是迷失在“海上迷宫”里的求知者。玛丽·诺里斯是美国著名杂志《纽约客》的首席校对,尽管她的主要职责是咬文嚼字,却让许多撰稿人望而生畏。
诺里斯总是能够从这本美国最重要的文化杂志的各路投稿人作品里找出不合适的用词、句法和表述方式。她甚至为《纽约客》调配出具有鲜明特色的用词和拼写手法,让读者一看就知道这是《纽约客》的表述方式;即使是最知名的作者,也对诺里斯抱有几分敬畏。有些读者觉得《纽约客》的句子比其他杂志使用更多的逗号,慢慢地诺里斯这位资深审稿者便有了“逗号女王”的称呼。
如此重要的出版物,需要的不只是一部会行走的词典和语法书,而是一个在文史领域拥有渊博知识的语法把关者。诺里斯是一个能够流利使用古希腊语的老编辑,拥有最深厚语言功底,让她拥有驳倒质疑者的能力。
生于俄亥俄州的诺里斯,在崇尚实用主义的美式文化中长大。她的父亲对古希腊语和拉丁语这些“死的语言”非常不屑,更加不鼓励女儿学习与生活遥远的古希腊语。美式俚语“对于我来说这是希腊语”(All Greek to Me)就是指责对方说话让人费解的意思。古希腊语除了在药物成分表或者植物学百科全书中出现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80年代初,诺里斯刚刚入职《纽约客》,她在这座东岸美国大城市的消遣之一就是看好莱坞大片。在当时走红的大片《时光大盗》中,老牌影星康纳利穿越时空来到古希腊,与克里特岛上的牛头怪进行生死决斗。这一幕让诺里斯对古希腊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回到杂志社,诺里斯马上翻查跟希腊有关的书籍。她看到了希腊语奇形怪状的字母后,激发起浓厚的兴趣。在美式文化中长大的诺里斯怎样也想不到英语文明之外竟然还有这么神秘的字符,一个新的世界向她打开了。
“读懂这些奇怪字母组成的语言,应该是很酷的事情吧?”
在纽约,诺里斯报读了现代希腊语补习班,并且计划到希腊旅行。只身前往希腊,穿过这片荷马口中“如葡萄酒般漆黑莫测的大海”,诺里斯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多:为什么这片蔚蓝的海水竟然是“漆黑”?为什么现代希腊语无助于她解读大海中那么多小岛的神奇传说?
在岛屿之间穿梭,不懂一点古希腊语,诺里斯觉得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个表面。
“在希腊岛屿与岛屿之间穿越的这五个星期里,我弥补了在俄亥俄州被囚禁的童年岁月。”诺里斯这样回忆道。
在80年代,《纽约客》有这样一个制度:员工可以修读一门对工作有帮助的课程,而这门课程的学费是杂志社支付的。回到美国的诺里斯马上向总编汇报,她计划修读古希腊语。“这个跟工作又有什么关系呢?”时任执行主编托尼·吉布斯否决了诺里斯的这个申请。
不久后,诺里斯转岗到校对组工作,她继续收集来稿中与古希腊语有关的词汇,把它们抄下来编成厚厚的一本笔记。实际上,很多英语词汇的最早来源都是古希腊语。
当时一个知名的作者John McPhee发来了一篇又一篇与人文地理有关的稿子,当中使用的词汇非常艰深。在没有维基百科的年代,校对组的组长被那些艰深的地理学词汇完全难住了,最终向主编投降,并且写了一封“让贤信”:文化品位如此高的一本杂志,需要一个有渊博知识的校对组组长。
能够从古希腊语词汇中解读当代英语词汇的能力,当时只有诺里斯才胜任。她自然成为了下一任组长的人选,而主编也准许了诺里斯在哥伦比亚大学修读古希腊语的请求。
多年后,两鬓斑白的诺里斯已经是《纽约客》最赫赫有名的校对大咖,古希腊语成为了这位大咖身上一个闪亮的名片。她重新回到希腊那片海,一边喝着酒,一般看着眼前的海水。
在长时间的冥想中,诺里斯终于这样解读了“如葡萄酒般漆黑莫测的大海”:荷马并不是真的用酒的颜色来比喻爱琴海的海水,而是荷马能够从一杯葡萄好酒的感觉中联想到眼前的这一片海:神秘而具有催眠的魔法作用。
在“海上迷宫”中游荡,犹如品尝一杯葡萄酒那样,让人沉醉,让人不可自拔。喝下这杯能够装下一个大海的葡萄酒,来自严酷家庭教育囚牢的三岛由纪夫找回了鲜活的生命感觉;
喝下这杯能够装下一个大海的葡萄酒,“闯入花园的野蛮人”赫贝特看到了文明火种继续燃烧的方向;
喝下这杯能够装下一个大海的葡萄酒,诺里斯在浮躁的美式都市生活中找到了其他美国人无法企及的浓烈又深刻的历史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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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Josef Ho
编辑 | Josef 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