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四大电池企业国轩高科为何“逆势”赴美建厂？
撰文 / 周 洲
编辑 / 张 南
设计 / 赵昊然
美国“铁锈地带”之一、传统工业五大湖区的密歇根州西，有个只有1万多人口的大瀑布城（Big Rapids）。这个位于底特律西北200多英里的小卫星城，将迎来一家中国电池企业。
“这是大瀑布城百年一遇的机会。”大瀑布城Mecosta郡的行政长官Paul Bullock说。
今年8月16日，对锂电产业链影响深远的《通胀削减法案》公布之后，一些中国电池企业暂缓赴美投资建厂计划。而中国第四大动力电池企业国轩高科逆势投资建厂，最终落子老汽车之都密歇根州西的大瀑布城。
一位资深分析师认为，国轩高科赴美建厂，主要是因为去年就获得了美国某上市车企巨头200GWh的磷酸铁锂电池订单，双方在协议里有在美建立合资工厂的打算。
大单在手外加《通胀削减法案》带来的各项补贴及优惠政策，让国轩高科最终决定海外建厂。
中韩电池厂接踵而至，对于美国沉寂了二十多年的“铁锈地带”来说，将带来令他们兴奋的复兴机遇。
互惠
2021年12月10日，国轩高科发布公告称，其在美国的全资孙公司GOTION和美国某大型上市车企签了大单，将从2023年-2028年为该车企供应不少于200GWh的磷酸铁锂电池，双方计划在美国成立合资公司，实施本土化生产。
“某大型上市车企”将通过分期预付款的方式支持国轩高科在美建厂所需的建设、设备采购等费用。这笔预付款可用在以后的付款扣除或推进合资项目，其余将根据协议分期支付。
由于国轩高科一直未公布大客户名字，业界都在猜这个大客户极有可能是特斯拉。
根据当时公告的关键词“大型上市公司”、“市值排名靠前”、“销量巨大”、“磷酸铁锂电池”路线，可以推定的只有特斯拉，因为福特和通用汽车彼时用的是“三元锂”电池。
但如今随着投资地点以及后续技术路线的敲定，是福特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10月5日，密歇根州政府网站称，国轩高科将斥资23.6亿美元（约合168亿元人民币），在密歇根州西大瀑布城的“复兴地带”投资建立动力电池组件工厂，2030年最终建成后每年能生产15万吨的正极材料和5万吨的负极材料。
这里是传统的五大湖老工业区，距离福特、通用和克莱斯勒的总部底特律很近。
密歇根州西地图。图源：谷歌地图
今年7月，福特终于官宣确定将大规模使用磷酸铁锂电池。宁德时代将从明年开始为北美市场销售的福特野马 Mach-E提供磷酸铁锂电池，并将于2024年初为F-150 Lightning纯电动皮卡提供磷酸铁锂电池。
车企一般会选择两到三家电池供应商，而国轩高科正是国内排名第三的磷酸铁锂电池公司。
大客户到底是谁尚未确定，能够确定的是“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投资大潮。”大瀑布城一家经济发展机构的CEO Randy Thelen称，国轩高科的电池项目大概能创造2000多个岗位。
大瀑布城已经做足了招商引资的准备。在复兴地带投资的动力电池产业，除了30年内有20亿美元的税收优惠之外，这里一个非常关键的优势是：有足够便宜且充沛的电力。
除了大瀑布城，整个密歇根州为了吸引中日韩电池企业投资、重振老工业雄风，砸下真金白银。
为吸引国轩高科来建厂，密歇根州政府抛出“豪华”大礼包优惠政策：拨款1.75亿美元给予资金支持，以及30年内5.4亿美元的税收豁免。
在大瀑布城西南边不远处的霍兰（Holland），是韩国LG新能源今年3月准备斥资17亿美元扩建的磷酸铁锂电池厂。扩厂将新创造1400个就业岗位。
同样，密歇根州战略基金会给予LG新能源1.891亿美元的资金支持。
在大瀑布城东南方大约125英里的兰辛（Lansing），则是通用汽车和LG新能源的合资企业Ultium Cells LLC所建的电芯厂。该电芯厂耗资25亿美元，将给当地创造1700个岗位。密歇根州给予这个电芯厂1.261亿美元的资金支持。
车载动力电池主要在中日韩企业之间竞争。
根据韩国资讯机构SNE Research最新数据，前8月排名前十的动力电池企业，第一阵营是宁德时代、LG新能源、追赶上来的比亚迪和老牌的松下，装机量都在20GWh以上；5-10名，是韩国的SK On和三星SDI、中创新航、国轩高科、欣旺达和蜂巢能源。
前8月全球装机量排名。图源：SNE Research
内卷的电池企业除了绑定客户签大单，还有成立合资公司、海外建厂，离客户更近。争夺客户开拓市场、政策抑制加上当地的优惠补助，让电池企业海外建厂越来越成为趋势。
对车企来说，争夺新能源赛道最核心的就是争夺产业链上的链主，比如上游原材料的矿山以及零部件核心电池。在后疫情时代，打造本土化强韧供应链对车企来说是稳妥和现实的选择。
对底特律这种没落的传统汽车城来说，正好借着通用、福特以及Stellantis向新能源赛道的转型，一个又一个电池项目落地周边，重振威风。
据大瀑布城商业媒体MiBiz报道，Randy Thelen早在2009年就开始游说LG新能源到此建厂，直到2021年LG新能源做出同意的决定。
Randy Thelen这么拼，因为美国各州之间的招商引资都很拼，几乎各州都在抛出激励政策。曾经失去通用和福特的乔治亚州在今年5月拉到了现代汽车集团，靠着“第313章”优惠法规的得克萨斯州招徕了丰田、特斯拉、通用和大陆集团，北卡罗莱那州拿下了丰田在美第一座电池厂，田纳西州正在积极地为老客商大众汽车集团扩产以及新落户的客户福特准备优惠福利。
大瀑布城希望随着LG新能源、国轩高科相继落地，还会有相关企业进驻，带来数十亿美元的投资和更多就业。
Thelen称，大瀑布城的装配、生产、营销体系都比较完善，这个复兴机会已经等了25年。
抑制
拜登政府制定的《通胀削减法案》被称为美国版的动力电池白名单。业界认为此举是为了打造美国缺失的动力电池供应链，打破中日韩近乎垄断的市场格局。
《通胀削减法案》对电动车动力电池北美制造或组装的组件（电池活性材料即正极、负极、电解液、添加剂等、电芯、电池模组）价值占比，要求2024年以前不低于50%；2024-2025年不低于60%；2026年不低于70%；2027年不低于80%；2028年不低于90%；2029年达到100%北美制造或组装。
该法案对在美国或者与美国有自贸协定（FTA）国家提取、加工和回收的关键矿物（锂、镍、钴、锰、铝、石墨等超过50种矿物）价值占比提出：2024年以前不低于40%；2024年不低于50%；2025年不低于60%；2026年不低于70%；2027年及以后不低于80%。
若不能达到以上标准，则无法获得法案对电动车给予的7500美元补贴。
目前动力电池的成本中，正极材料占比超过一半。中国正极材料直接出口的量很少，但制造正极材料所需的前驱体材料，中国供应了全球的80%，日韩电池厂亦从中国采购前驱体材料。
要想拿到这7500美元/辆的补贴，日韩电池厂需要在2024年停止向中国企业采购，包括中企在内的外来电池厂要么在美自建工厂，要么在北美地区采购。
前述分析师认为，这个有实现的可能，但也不会很顺利。
最近，韩国产业通商资源部没有批准其国内的第一大正极材料生产企业L&F在美国建厂，理由是这些决定电池竞争力的最尖端技术如果流向海外，将会对韩国产业和国家安全产生负面影响，企业缺少有关技术转让的具体理由，且缺乏保护技术和防止技术外流的安全措施。
这意味着L&F赴美投资不会不批，但要完善相关申报材料以抚平政府的担忧情绪。而美国《通胀削减法案》对此也有准备，它要求2024年做到，给了日韩企业时间。
前述分析师强调：“这项法案并不是完全禁用中国电池，只是不符合要求拿不到补贴而已。”
是否能拿到补贴与车型也有关系。根据《通胀削减法案》，不超过5.5万美元的轿车、不超过8万美元的SUV、皮卡能获得补贴。
所以主攻高端市场的车型不在补贴范围之内，诸如奔驰这类车企就不受该法案的限制，电池采购来自谁家不受影响。
扩张
上述分析师称，美国市场只占全球电池需求的20%，电池市场的大头在中国和欧洲。即使美国设下了鼓励本土产业链的《通胀削减法案》，也难挡中日韩电池企业继续在全球扩张。
美国本土州市郡热络的招商引资和优惠补贴力度，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法案带来的冲击。
前述分析师称，赴美建厂的国轩高科很有可能获得法案规定的7500美元补贴。
法案中关于关键矿物产地的规定，明显鼓励磷酸铁锂电池技术路线。
三元电池正极材料需要钴、镍、锂。全球最大的钴生产国在刚果（金），镍的富集地在印度尼西亚、菲律宾以及俄罗斯。这些国家和美国没有签自贸协定。
特斯拉在前几年为了摆脱受制于刚果（金）钴供应短缺的制约，一边宣称研发“无钴”的三元电池，一边在Model 3上率先使用价格更低的磷酸铁锂电池。
而磷酸铁锂正极原料锂和磷酸盐的来源地，都来自和美国有自贸协定的国家——澳大利亚、墨西哥、智利有锂，摩洛哥是磷酸盐全球储量第一大国。
作为磷酸铁锂国内前三强的国轩高科（仅次于宁德时代和比亚迪），自2007年开始生产磷酸铁锂电池，赴美建厂有技术路线和市场空间优势。相比之下，LG新能源、SK On等韩国竞争对手从2021年年底才开始生产磷酸铁锂电池。
今年前9月，国轩高科以9.35GWh的装机量位居国内第四，磷酸铁锂电池占了90%，达8.39GWh。
前9月国内动力电池排名
此外，国轩高科的股东结构和高管设置，也有利于符合法案中的补贴认定。
大众汽车股份公司通过大众汽车（中国）投资有限公司成为国轩高科第一大股东，持股24.77%，并于今年7月28日在瑞士证券交易所上市。
国轩高科的五位非独立董事人员构成中，有两名中国人、两名德国人以及一名美国人。
国轩高科高管人员。图源：国轩高科
如果国轩高科如去年年底的公告所述，打算和客户车企一起建立合资工厂，那么拿到补贴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在美国市场，LG新能源为首的韩系企业和松下占据领先优势。
前7月，LG新能源以31.1GWh的装机量占29.5%的市场份额，在海外市场排第一，为特斯拉Model 3、Model Y、福特野马Mach-E和大众ID.4提供电池。
松下是特斯拉的老供应商，在外海市场排第二，宁德时代迅速追上紧随其后，前7月装机量同比大增119.2%，和松下只差1GWh，特斯拉Model 3、奔驰EQS、宝马iX3和Cooper贡献了它的海外业绩。
前7月海外市场装机量排名。图源：SNE Research
今年3月，和美国客户商讨在本地化生产可能性的宁德时代，在法案出台后，暂时没了美国建厂的后续动作，倒是在8月扭头去了匈牙利，斥资73.4亿欧元开建欧洲第二座工厂。
蜂巢能源、远景动力、中创新航等一众电池企业都在开拓欧洲市场，纷纷于当地建厂。
眼下只有两家中国企业逆势在美建厂。
除了新来者国轩高科，早就出海的远景动力在美国田纳西州已有工厂，为了满足客户奔驰的需求，在《通胀削减法案》发布之前，已决定于美国肯塔基州新建第二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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